他挨着耿茗,本意是想要扶他一把,结果一握住耿茗的胳膊,瞬间就被他带得顺拐了起来,两人一起宛如两个半身不遂的残疾似的,把下山的路程又拖慢了两倍。
鹿鸣在后面低低啧了一声。
耿茗回过头来,冲他笑呵呵道:“我是真没料到这个山路这么崎岖,如果早知道我必定不会提议步行下山。”
鹿鸣心道幸亏绝青宗建在高山上,那要是在什么仙洲上,想入凡尘还不得冬泳出去啊。
蓟和道:“师伯是在仙宗中太久了,偶一下山,便有如脱笼之鸟,天地之大皆想纳入心怀,凡人之趣乐亦想亲身体验一番。”
“哎,确实如此,”耿茗小心踩进一个雪窝里,“想当年我未曾修仙得道之时,也是富贵人家风流公子,鲜衣怒马招摇过市,诗词鼓吹无不涉猎,也爱花鸟山水,访遍天下好景。”
他说这话时脸上浮现出少见的天真神色,但步履依旧小心慎重,封毅在一旁与他搀扶着,闻言不禁道:“想不到师兄也曾这般风流意气过。”
“这叫什么话,”耿茗在他胳膊上敲一下,“难道我位及仙尊,生来就是这样老成持重?也是岁月磨砺,自叹年华老去而已。”
后面道陵君淡淡笑道:“师兄你才多大年纪,这便要话当年了么?”
“一百五十七岁……”耿茗踉跄了一下,然后才回过头来,“的生辰还差一个多月,还不老?说起来,”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逡巡一圈,“咱们这几人除了蓟和不算,哪一个不是百年之身,尝尽人世辛酸,只是容颜尚且年轻,外表看不出来罢了。”
道陵君走在叶清玉身侧,只是浅笑,没有接话。
蓟和问:“为什么我不算?”
鹿鸣看向他。
“……”耿茗微微一顿,瞥过来的目光带上了些许迟疑,见他只是面色平静,仿佛是真有疑问的意思,叹息一声,道:“那是你师尊心里的一道伤口,蓟和,你是明知故问?”
鹿鸣背负双手,淡然走在众人身侧,没有说话。
蓟和转过脸来与他对视,鹿鸣手指微蜷了蜷,突然心中一痛。
关于蓟和在百年前大劫中身死,后来又被鹿鸣闯地府、入黄泉,将其魂魄从三生河畔生生夺回来的事,宗门内向来是当做禁忌,严禁弟子之间私相讨论交流的,这还是当事人第一次把它摆到明面上来说。
即使不是亲身体验过,但也能从系统的描述和偶尔的残梦中想见当时的悲辛苦痛。
到如今,已经快二十年了。
“如果不是从我重生那年开始算,”蓟和道,“我实际的年龄应当是一百一十九岁,比师尊座下所有弟子的年龄都要大。”
鹿鸣:“……”
其他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从他语气里感觉到半分伤心难过的情绪,才意识到他刚刚问这个问题,就只是……想问问题而已。
蓟和走到鹿鸣身边,与他并排,“所以,我很早就想说了,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很小?”
鹿鸣在底下暗暗掐了下他的手。
封毅道:“你给人的感觉就不大。我们是长辈,而你是你师尊座下弟子,理所应当是晚辈。”
“可是以前……”蓟和想了想,“我和师尊明明是师兄弟的关系。是后来重生了,为了给我一个身份,才让我做师尊的弟子的。”
耿茗看过来:“你想说什么。”
“从这个方面来说,我应当是和各位师叔师伯同辈的,”蓟和停顿了一下,看起来有点害羞,“那能不能……”
“不能。”耿茗说。
蓟和不死心,还想辩驳些什么,后面一直没出声的叶清玉开口道:“年龄不能这么算。在你百年前重伤致死时,年龄也才十八岁,后来被宗主救回来又从零开始长到现在,中间的一百多年只是一段空白而已,并不能算进实际年龄。”
“可是……”
“蓟和,”叶清玉有点复杂地看着他,“你消停一会儿好吗?用你那过分天真的心关爱一下我们这些老人。”
蓟和看着他。
“回头看看你师尊,”封毅对他道,“若是你再不闭嘴的话,他可能就要抽你了。”
“……”
蓟和顿了一下,回头看向鹿鸣,对方那张冰雕雪琢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向来浅淡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深邃,他们正经过一片密密的白桦林,鹿鸣身后一片明媚的纯白。
他站在原地,冲蓟和挑了下眉。
几个人继续往前走,已经过了最险峻的一段路,进入林中,偶尔闻得一点水声,是树上积雪融化滴落下来,显得十分清幽寂静。
太阳升高了,几人开始断断续续说起下山后的事,赏梅最佳地点,最佳时间,游客多少,如何吃住等问题,耿茗兴致最高,毕竟他是发起人,封毅与之一起讨论,神色间亦有掩饰不住的向往,道陵君在一旁,偶尔参与发表一下意见。
鹿鸣落在众人身后,看到前边叶清玉跟他们一起走着,一路上兴致却不是很高的样子。
估计也是和道陵君原本有什么计划,想要在过年的时候实行,但却被这赏梅之行生生阻断,失去了二人世界。
想到这里,他突然产生了一股和叶师弟同病相怜的感觉。
“你不开心吗?”蓟和在一旁小声问道。
鹿鸣转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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