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今日亲临泮宫,泮宫的学官受宠若惊,此时他周边围绕着数名学官、学生,他从越潜身上收回目光,侧头与身侧一名近侍低语,不知道是在吩咐什么。
昭灵敏锐捕抓到兄长的神情、动作,他的猜测和越潜一致:兄长多半是将人认出来了。
昭灵坐上马车,神情自若,一点也不慌乱。
卫槐驱车离开泮宫,越潜跟随在车旁,他目视前方道路,心里比较平静。被太子辨认出身份,他没有一丝惶恐,一丝不安。
淡定从容,是因为无所惧,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被处死。独特的人生经历,使他几次遭遇到死亡威胁,心态比常人豁达。
昭灵的手搭在大腿上,手掌握起又松开,他在思考应对。他有自己的盘算,并且能把握一些事情,身份赋予特权,需要时,他会好好利用。
睨眼窗外的越潜,见他神色如常,很少能见到他流露出情绪。昭灵知道这人血是温的,心是否是冷的,无从得知。
昭灵摒去杂念,问车边的人:“今日学得怎样?”
越潜回过头来,回道:“今日在圉场与御夫分辔御车,略有些心得。”
他话少,但说话时,有一份坦率,直言不拐弯。
昭灵对前头驾车的御夫说道:“卫槐,等他学会两驾车,还要教他四驾车。”
卫槐心里暗暗吃惊,仍回道:“是,公子。”
两匹马拉的两驾车便捷,适合运载物品,昭灵的近侍郑鸣平日就驾御这样的车。懂得驾驭马车,就能够在一日之间进城出城,往返别第,方便公子灵差遣。
懂得驾驭四驾车,那就能当公子灵的御夫了。
再怪异的要求,卫槐也会遵从,身为下人只能遵从主人命令。
马车抵达别馆,车身稳稳停下,车身上的鸾铃发出轻盈有序的声音,卫槐的御车技术相当高超。
越潜候在车后门,打开可以开闭的门板,扶住昭灵的手臂,搀他下车。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随机分配给随从做的事情,而今都包揽给越潜。在昭灵的一众仆从眼中,越侍正得宠,如日中天。
昭灵走在前,越潜跟在侧,他手中拿着笔墨竹简等物品,跟随进入主院。
越潜把这些东西搁放在书案上,他走出书房,返回侧屋时,见到大浴间的门敞开,数名侍女鱼贯而入,拿着洗浴用品,正在为公子灵沐浴做准备。
公子灵唯有洗澡时,不会使唤越潜,也不会要他伺候,都是侍女服侍。
越潜回到侧屋,翻开衣笥,拿上衣物,打算去侧屋后头的一个小浴间洗澡。天气炎热,在圉场奔波大半天,手脸头发不只沾染灰尘,身上也有股汗臭味。
站在浴间里头,脱光衣物,把一瓢瓢清水浇在身上,用力搓洗,越潜脑中什么也不想。不在乎太子认出他后会做什么,公子灵又会怎么做,他人身受他人支配,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
早已经习惯不想,不思。
他极少会忆起幼年被俘时遭遇的事情,有时,也不去想在苑囿时的生活。
离开苑囿已经有数个月,他整体面貌变化极大,如今高大而强健,不见少年时的青涩,就像脱胎换骨一般。
提起水桶,清水从头浇落,冲去身上残留的皂角,清洗得一干二净,一尘不染。水液沿着眉宇,鼻梁流下,他脸轮廓线英隽,敛眉闭目时予人静穆感。单手抹去脸上的水渍,越潜的眼睛骤然睁开,眼瞳黑而亮。
拿来干净的衣服,一件件穿上,穿衣时,越潜突然想到同样在洗澡的公子灵。公子灵的浴间十分宽敞,布置讲究,有冷水和温水的管道,有个大池子。
他有不少侍女,那些年轻貌美的侍女服侍他洗澡时,会解下长发,只着轻薄的衣裳,她们有着曼妙身材,柔情似水。
周身水汽腾升,不着片缕的身形忽隐忽现,一双眸子朦胧而迷离,那不是女子的眼睛,是公子灵的眼睛。
“啪!”一声,越潜用手撞击浴间的木门,掐断令自己不适的联想。
一名女婢待在浴间外头,听见击打的声响,惶恐不安,怯怯问:“要添水吗?”
她约莫十五六岁,鹅蛋脸,眼角有颗泪痣。
木门内传出越潜低沉的声音:“不用。”
侧屋住着昭灵的侍从,家宰给侍从安排了女婢,这名女婢平日里就负责侧屋的杂务。
浴间的木门打开,越潜从里头走出来,他身上穿着宽广的衣袍,腰间没有系腰带,他的长发凌乱披散,头发又硬又黑,使他此时的模样粗犷。
越潜从女婢身边走过,他似乎是受某种情绪影响,行走的步伐很大,带着骇人气势。女婢惴惴不安,双颊因紧张而红润,因害怕而低眸,不敢直视对方。
越潜没有察觉自己吓着女婢,他面上神情阴晴不定,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女婢默默进入浴间,将里头的脏衣物装在木盆里,并清洗浴间。
窗外月如弯刀,昭灵坐在书案前阅读,越潜跽坐,陪伴左右。
灯架上的数盏灯将屋中这个角落照得十分明亮,越潜能看见昭灵衣服上繁复的纹饰,昭灵抬眼能看见越潜的鬓发。
四周寂静,两人不语,昭灵的心思一半在书上,一半在人身上,越潜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圆月,思绪飘远。
一片云渐渐遮挡住月亮,屋中光线发生变化,越潜收回眼瞳,昭灵从书中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此时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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