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灵经过石径,停留在侧屋外头,站在越潜的寝室门口,一名侍女打开房门,另一名侍女进屋点灯。
“公子,今夜要宿在这里吗?”一名侍女扫视寝室,觉得环境相对简陋,不适合公子居住。
另一名侍女默默为昭灵铺床,心想越侍的枕头不够软,床板又硬,睡上头不舒适。
昭灵环视寝室,屋中有越潜的众多个人物品,无论是衣架上挂的衣服,书案上的笔砚和竹简,还是镜台上的梳子、发簪等物,都保持原样。
就像这间屋子的主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昭灵道:“我独宿,你们回去吧。”
不需要侍女贴身伺候,他就想在这里独自一人过上一夜。
两名侍女铺好床,在屋中染上熏香,随后便就提上灯,将房门关好,静静离开侧屋。
卷起被侍女放下的床帏,昭灵坐在床上,他解去缨带摘下发冠,脱去身上的部分衣物,而后躺在越潜曾经躺卧的地方。
头枕在木质的枕头上,背挨在硬实的木床上,昭灵躺了一小会,确实没有自己的寝室舒适。
侧过身体,面朝外,借着床边的灯,昭灵继续打量屋子,这里的每一样物品,他都很熟悉。
自从越潜离去后,昭灵不是第一次进入越潜的房间,他触碰过屋中的许多物品,甚至是搁放在角落里的两口大箱子,他也打开看过。
其中一口箱子里,装的都是昭灵平日赏赐给越潜的东西,有衣冠,有酒器,有丝帛,有金子……
另一口箱子里边装的都是竹简,昭灵也检查过,内容庞杂,有史书,地理志,甚至有兵书。
越潜时常驾驭马车外出,往返集市,这些竹简都不是藏室的藏书,而是民间能购买到的书籍。
昭灵与越潜朝夕相伴两年,他们之间有着最亲密的关系,却是在对方离去之后,才意识到这人有着从未袒露出的,很陌生的一面。
两口木箱上方,挂着一把宝剑,那是越潜的佩剑。上一次,昭灵进入越潜的房间时,亲手将佩剑挂在那儿。
赠予越潜宝剑时,昭灵曾命令他:从今往后,你要用这把剑护我周全。
越潜算是履行了诺言。
他选择离去,使昭灵的声誉避免受损,确实做到护主人周全。
这些时日,昭灵理清很多事情,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越潜,他没察觉越潜很早就有离开的心思;也没发现越潜其实知道他俩幼年在苑囿相遇的事。
一个是苑囿里的小奴隶,一个是化作凤鸟的敌国小公子,他们之间有一份孽缘。
熄灭灯火,放下床帏,昭灵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将心往下沉,他想象自己身处在河流上,并进入一条大船的船舱,船舱内拥挤而脏污,空气浑浊,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昭灵似乎真得身处其中,见到越潜就坐在船舱最深处,他双臂搭在膝盖上,低着头,闭目睡去,模样憔悴,双颊深陷。
在想象中,昭灵伸出手抚摸越潜的脸庞,手心有身体传递的温度,对方脸上的胡渣还有些扎手。
很不可思议,距离如此遥远,但昭灵能感觉到:越潜还活着。
今夜,运载越潜及其他越人的那条奴船,应该已经抵达渡口,船会在越津渡口停泊,这是此趟行程途径的最后一个渡口。
抵达越津,必须由水路换成陆路,才能前往位于山区的军事重镇——孟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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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潜在睡梦中,觉得似乎有人在触摸自己的脸庞,他睁开眼睛,模模糊糊见到一个身影,是越娃子。
越娃子摇晃越潜的手臂,很小声唤道:“波那,外头天快亮了。”
舱门上方传来士兵在甲板活动的声响,还能透过舱门留出的孔洞,望见鱼肚白的天。
此时,奴舱里的人陆陆续续醒来,他们都很警觉,因为昨日波那告诉他们,今早就能出舱上岸。
越潜压低声:“东西藏起来了吗?”
“嗯!”越娃子猛点头。
常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舱门下方,他在倾听士兵的交谈内容,忽然回过身来,用手示意众人卧下。
众人很配合,要么躺卧装睡,要么缩进昏暗的角落里,几乎与此同时,脚步声来到舱门上,有人正在开舱门。
另有人不知道在敲击什么东西,发出极为尖锐的声音,伴着大叫声:“上岸了!你们这帮懒鬼还不快起来!”
奴舱里就是睡得最沉的囚徒,此时也被吵醒了。
舱门很快被打开,一条木梯从上面放下来,士兵在上头吆喝:“快点!一个接一个走出来。将军有令,哪个敢不老实,不听从命令,就地正法!”
不用士兵吆喝,奴舱里的人早想出去,里头臭气冲天,实在难以忍受。
囚徒一个接一个登上木梯,出舱室时,无不拼命呼吸外头的新鲜空气,恍惚有种死而复生之感。
囚在奴舱整整八天,环境极其恶劣,食物很少,饮用水也不足,如果不是心中有信念,而且互相鼓励打气,相互照顾,这八天里,会有不少老弱病死在舱中。
面黄肌瘦,佝偻身体是囚徒的普遍情况,奴船的将领不肯善待他们,有一个目的就是使这近百名越人丧失意志,失去反抗能力。
每一个出船舱的囚徒,都会被缚住双手,剩下的路途里,好将他们的双手都绑在一根粗麻绳上,方便押运和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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