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信应道:“人有口如同剑有刃,一个恶徒的话可以鼓动千人,万人,唯有死人再不会开口。这样的恶徒,一旦发现就必须枭首,挂在城墙上示众。”
两人交谈间,昭灵已经独自一人靠近作坊,作坊外面有四五个佝偻的身影,是用大竹篓背负矿料的刑徒。
他们光着上身,打着赤脚,一身黑污,唯有一双眼睛亮着。
从这四五个人中,昭灵便认出里头有未成丁(成年)的孩子,长得瘦矮,有张稚气未脱的脸。再迈开步,往作坊一侧走去,那是矿料加工的地方,里头也有孩子与老人。
周身都是忙碌的刑徒,昭灵从一个挨到监工鞭笞的刑徒口中,听见求饶声,说得是融语。
一只大草篓斜卧,里头的矿料倾洒在地上,累瘫的刑徒再走不动路,躺在半道上向挥鞭驱赶的监工求饶。
昭灵对护卫道:“叫他住手。”
立即有护卫上前制止监工,大声呵斥。
郑信连忙赶来,他听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见是公子灵制止监工鞭策刑徒,轻轻叹了声气。
早有耳闻公子灵生性仁爱,最见不得人受苦,他今日硬是要进来冶炼场,恐怕之后还会有其他指示。
途径第一座冶炼作坊,此时风渐大,吹散笼罩在上空的烟雾,也使得视野开阔,能看清溪岸的面貌。
也许别人第一次抵达孟阳城,站在成片的冶炼作坊前,会发出惊叹,何等强盛的国力,才能拥有如此规模的冶炼作坊。
源源不断的矿料被送进日夜不息的冶炼炉,它们被熔化,被打造,铸造出矛戈剑矢,青铜甲胄,用来武装士兵,使国家拥有一支劲旅。
昭灵内心没有喜悦,也缺乏激情,他问郑信:“一日能生产多少武器?存放兵器的仓库在哪?”
“回禀公子,冶炼场地有仓库两座,在前方就有一座。”郑信手指前方,在前带路。
紫溪的北岸有一座大房子,显然就是仓库,房子里头有驻军,房门外插着旌旗,有数名士兵看守大门。
一路郑信跟昭灵禀报冶炼场的情况,昭灵问得细,他也巨细无遗的都交代了。
紫溪南岸,越潜卸下背篓,将背篓中的矿料倾倒在矿料加工场里,他往地上一坐,稍稍停歇。
随后起身,面无惧色从监工跟前走过,越潜来到一口水缸前,掀开缸盖,拿葫芦瓢舀水喝。
缸中的清水浮着一层炭灰,用葫芦瓢在水中轻轻晃动,荡去炭灰,饮用相对干净的水。
扯下蒙住口鼻的破布,快速将水饮下,要是不及时饮下,喝入口的将是满嘴的灰尘。
“大高个,我也要喝。”
一只小手拉扯越潜衣摆,同时响起童稚的声音。
越潜低头一看,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男孩脸上也罩着一块布,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眼睛。
越潜往水缸里舀瓢清水,温语:“阿宝,你咳嗽好些了吗?”
男孩拉下蒙嘴的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绽出笑脸:“嗯!现在不咳了!”
蹲下身,越潜把水瓢递到男孩唇边,同时用身子挡风,避免沙尘吹进饮用水里。
喝完水,喉咙得到滋润,男孩伸手摸越潜满是灰尘的脸,关切道:“大高个,你前天替章叔挨鞭子,伤还疼吗?”
越潜道:“不疼。”
像似想起什么,男孩向身后张望,说道:“你快走吧,等会褚监工过来,又要抽人鞭子。”
男孩口中的褚监工,就在他们身后,是个满脸横肉的男子。
说完这句话,男孩便从越潜身边跑开,他打着赤脚,脚上没有脚镣。
越潜喊道:“阿宝,把脸蒙上!”
男孩闻声,立即将布条往上拉,遮挡住口鼻,十分听话。他只是个小孩子,但知道如果不蒙住口鼻,会一直咳嗽,以前咳得整夜都睡不着呢。
褚监工来到越潜身边,他手握鞭子,用鞭柄敲在对方肩上,没说话,只是一个眼神,催促干活。
背上背篓,离开作坊,越潜途径烧炭场,见到已经返回烧炭场,正在捡拾木炭的小孩阿宝,他干起活来像模像样。
冶炼场不都是青壮男子,也有一些老人和小孩,只要是个人,在冶炼场就得干活。
“大高个!”阿宝抬起头,朝越潜挥了下手。
阿宝身边有一名黑亮的烧炭工,正是彭震,他看见越潜,只是将头一点。
当再次背负上沉重的矿料,沿着溪岸行走,越潜不像其他背篓的刑徒那般被重量压弯腰,他的腰背挺拔。
背部的鞭痕覆盖上尘土,被背篓遮挡,看不清鞭伤是轻是重,越潜的脚步稳健,缓缓行进。
无意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北岸出现一大群穿长袍的人,只是一眼,便就从那二十余人中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公子灵!
他的身影修长,正用丝巾捂住口鼻,侧过脸朝紫溪的南岸张望,目光从越潜身上扫过。
越潜的身前身后有无数肩负背篓的刑徒,他们或高或矮,基本都是同样的装束,戴脚镣,打赤脚,浑身上下只有腰间有遮挡,脸上绑的一块破布。
烧炭场冒着浓烟,越潜看得见公子灵,但公子灵认不出他。
越潜驻足,直勾勾望着溪对岸的人,心中惊愕。
没有料到公子灵会前来云越,此时此刻就在孟阳城,就和他隔着一条紫溪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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