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寅都时,天快黑了,看守城门的士兵正要关门,见到一辆马车急冲冲赶来,连忙伸出武器拦截。
男子高举漆盒,喊道:“速放我进城,若是耽误要事,汝等皆得革职!”
士兵察看官员随从递交的进城通牒,知道他们来自云水城,不敢拦阻,还真放他们进城。
云水城啊,那是云水君的封地。
国君痛失同母弟,悲恸不已,曾罢朝一日。
有好几天,官员乘坐的马车全部绑系白布,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
白色的招魂幡插在南城门的城楼上飘舞一个多月,它受风雨摧残,尾部已经破烂成条状。
每到清晨,或者黄昏,城中或者城外的居民,仰头见到飘动的巨大招魂幡,总感觉很微妙,因为这意味着一个人死了,而葬礼还未完成。
身份显赫的人去世,不会像百姓办丧事那样,随便停尸几天,等坟墓挖好了,便就掩埋。
昭灵是融国王族,国君的亲弟,他会被埋葬在融国王族的家族墓葬里,他的墓会紧挨着父兄,享受死后的哀荣。
融国国君隆重操办丧事,出殡的日子已经看好,也就在四日后。
那名从云水城前来,携带漆盒的官员,第二日一大早就在守藏史景仲延的家门外等候。
景仲延问明原由,接下漆盒,而后携带漆盒谒见国君。
这件从风格看明显来自云越的漆盒,最终在国君面前打开,盒中有一封信,还有一束头发——云越王越潜的头发。
信中言语简短,执笔者正是越潜本人。
越潜阐明头发的来源,恳请融国国君允许将这一束发随葬在昭灵墓中。
若是人死后,真得有魂魄,越潜愿意在冥间侍奉公子灵。
融国国君瞥眼漆盒中的头发,冷冷询问身边的庙祝:“有人身上的毛发,可以作咒吗?”
庙祝答道:“老臣不妨试试。”
融国国君因为弟弟的死而怨恨越潜,竟真得答应了越潜的请求,只不过随葬前,要在这头发上施咒。让头发的主人,只要身死,就得永远随伴墓主。
融国国君原本不信这类怪力乱神的事,但此时他愿意相信巫术的作用。
景仲延蹙眉,叹了一声气,他已经鬓发花白,很苍老了。
他还记得当年,公子灵是个小孩子,在睡梦中化作一只凤鸟,飞出王宫,前往苑囿玩耍。
那时,越潜是苑囿里一个小奴隶。
而今公子灵病逝,那个小奴隶成为了云越国的国君。
几天前,越潜派出使臣,将漆盒交付云水城的城尹魏永安。
魏永安是昭灵的属臣,他派出一名手下,将漆盒送往寅都。
这样一束头发,竟真得送到了融国国君之手。
越潜那束头发被束绑在一个小木偶身上,小木偶胸口写着“越潜”二字。木偶放在昭灵的椁里,与棺木中的昭灵隔着两层棺板,但还是靠得很近的。
出殡那日,融国国君极其悲痛,当棺木要运往墓道时,他按住棺木,久久不肯放手,百官见状无不落泪。
如果不是云越士卒太强悍,想扫荡云越国不是件易事,融国国君难说不会发动一场针对云越的战争,攻入南都,将越潜俘来给弟弟殉葬。
如果越潜没有谋反,那么昭灵不会去镇守云水城,就不会在云越染病,病死。
如果没有遇到越潜,昭灵还活着,而且会是融国的一位令尹。
昭灵病逝的第三日,融国国君才命人为昭灵穿上敛葬的衣服,接受昭灵已死这个事实。
侍女在昭灵的饰物盒中,发现一件木质的小物品,非玉非水晶玛瑙,只是木头——一件云越国的王族族徽。
木刻的蛇盘曲着身子,张嘴吐信子,头上长角,背有鬣鬃。
那是一件长期把玩摩挲的物品,整体很光滑。
当然不是昭灵的物品,融国国君直觉这是越潜之物。
最终,这件云越族徽也一同随葬,不同的是写有越潜名字的木偶放在椁中,而这件物品放在棺中,就在昭灵尸体的腰侧。
二十多年后,越潜须发尽白,腰身不再挺拔,他在一个杨柳依依的暮春登上一条龙舟,龙舟上的桨手都带着高高的羽冠,羽冠的高度,几乎等同于他们身体的长度。
龙舟,戴羽冠的桨手,还有坐在龙舟高位上的云越王,这样的场面,时常被刻画在云越王族的漆器上,铸造在铜鼓上。
龙舟形体庞大,舟身遍体彩漆,巍峨壮观,舟子百人,他们穿着统一的装束,除去高耸的羽冠外,衣裳的颜色也非常鲜明,极具地域特色。
今日是一个吉日,依据云越国的旧俗,云越王会在这天乘舟出游,国中的人民,无论是官员是庶民,也都会在这日游春。
龙舟行驶在南夷水的支流上,南岸都是围观的百姓,密密麻麻,极其热闹。
经过越潜二十余年的治理,云越国已然是一个南方大国,尤其这五六年来,战争减少,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国家富庶。
越潜吞并西南典国,开辟西南,拥有西南的矿产与渔盐,他大力招募诸国门客,营建学校,重视国中子弟的教育。
仅是二十多年的时间,云越国在南方崛起,各国人才汇聚南都,商贾前来南都贸易的舟车络绎不绝。
越潜坐在龙舟上,他身穿礼服,黑色的王袍使他庄穆而威严,即便他面带病容,因为患病而身形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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