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这帮人半数油头粉面,或脑满肠肥,尽是风月情态……随着报价不断上涨,林昀熹的心寸寸下沉。
如落入其手,只能沦为玩物。
“一千两!”
源自女子的沉着嗓音乍然响于人群。
从五百两直接跳至千两?闻者愕然转目,只见一位气度不凡的紫衣妇人缓步行出。
她年约三十六七,衣裳简雅得体,眉目与林昀熹有三分相似,艳光逼人。
“别说千金,即便万金,林家姑娘也担得起! ”她环视场内,容色决绝。
场内个别青年意欲争抢,对上她势在必行之态,无不退却。
见众人识趣,那夫人笑靥舒展,轻摆袍袖,命人抬上一箱箱现银。
林昀熹记起老嬷嬷离府前谈及,她母亲有位孪生妹妹,同为棠族郡主,由于特殊原因和族人闹翻了,后因夫婿崔将军亡故而归京,育有一子,与林家来往甚密,视她如己出。
难道……是她的小姨崔夫人?
她心头暖意流转,巴不得立马冲出,紧紧拥抱醒后所遇的第一位亲人。
连日以来被舍弃遗忘、冷落嘲笑的心酸,融为热泪,盈满眼眶。
如被亲戚赎走,她必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绝不活成大众所鄙弃的模样。
“崔夫人,且慢!”
就在林昀熹惊喜交集之际,门外数人步履匆匆而至。
为首者面目饱满,服饰整洁,自带圆滑世故与嚣张气势。
“鄙人姓孟,为晋王府管事,奉圣上之命,聘林家姑娘为乐师,即日接入王府。”
他神态笃定,双手捧上一卷碧玉轴绫锦手谕。
全场有顷刻静谧。
参与竞价的公子哥儿小声感叹:“难怪晋王世子数月足不出户,昨儿竟亲自入宫,是为这圣谕吧?”
“可惜了!此温香软玉若落在我等手里,自会疼惜些!被世子爷拿下……断腿之仇!还不往死里折腾?”
“啧啧啧……只怕‘死’得飘飘如登仙吧?”
议论声中,崔夫人眸泛泪光,咬唇往前挤,不顾尊卑之分、男女之别,强行给对方塞了一大锭银子。
“请容我求见王爷……”
“说‘聘’,已顾全两家情谊和林公颜面,”孟管事皮笑肉不笑,拒收银两,“夫人何苦为难老奴?”
崔夫人泪眼婆娑,眺望内院,恨不得望穿院墙,骤然双足发软,跌坐在地。
霎时,人堆乱作一团。
···
“什么人!”院门守卫惊觉有人外冲,意欲阻挠。
冷不防一窈娜身影如行云流水般错开半步,从两柄长刀下滑了开去,仿佛御风飘来,姿态轻盈得出人意料。
台上台下惊叫连连:“那不是林千金吗?”
“果然比画像好看百倍!”
“怎么跑出来了?快拖回去!”护卫唯恐她趁乱逃乱,一拥而上。
面对如狼似虎的陌生面孔,林昀熹的一颗心已跳到嗓子眼儿。
自知不该轻率行动,可目睹亲人晕倒,周边人心怀叵测试图拉扯……她岂能袖手旁观?
孟管事见状,皱眉:“姑娘即将成晋王府一员,理应注意行止,勿失了身份和脸面。”
“有劳提醒,”她收拾残勇,肃然而立,语气淡淡,“我未离教坊,暂时丢不了贵府颜面。”
纤柔身姿自带不可侵犯之感。
孟管事与闲杂人等一凛,讪讪退开。
在林昀熹揉掐下,崔夫人悠然睁目,勉强回神,觉察她手上缠满纱布,惊呼:“孩子,你的手……?”
“您还好吧?”林昀熹虽对小姨毫无印象,仍被血亲之间的关切所感染,“我没事,迷糊时不小心烫的。”
崔夫人痛心拭泪:“多番布置,千防万防,还是没能救你于水火……”
“您的大恩大德,昀熹牢记在心,遗憾无以为报。圣命不可违,您勿再冲撞贵人,好歹……为应考在即的表弟着想。”
林昀熹听闻表弟聪慧,若能振兴崔家,自有法子救父亲。
“你、你……”
崔夫人听她提“表弟”二字,震悚之情无以复加,嘴唇哆嗦,半晌挤不出话。
“这事我自个儿扛!进王府后定当谨言慎行,决不让爹娘和您操心。”
她语气坚定,极力掩盖对于未知处境的忐忑。
崔夫人瞳仁微扩,惊中带疑,如魂魄陷于久远思忆未归。
良久,她拉过林昀熹的左臂,掀了掀袖口,似想查看什么。
兴许大庭广众下多有不便,她终归将那银锭子悄悄塞入姨甥女掌中,哑着嗓子嘱咐:“照顾自己。”
林昀熹起初不愿拿小姨的银子,但自忖无所依傍,遂咬牙收下:“是,您放心。”
因未能寻获相关记忆,更猜不透态度微变因何而起,她只得依依不舍道别,目送仆役搀扶崔夫人离去。
这一别,不知再见是何时。
尘埃落定,看客散去,林昀熹在护卫催促下原路返回。
背后传来孟管事尬笑:“马车随后就到,姑娘应识大体,勿作无谓抗争。”
林昀熹平静回眸:“我何须抗争?”
她披一身晴光,如拢了十里湛湛风华,予人虎落平阳仍盛气凌人的错觉。
孟管事素知此女颜色独绝,最擅媚惑人心;哪怕自家世子因她沦为残疾,依然难以割舍;赎回府上,难保其手腕高明,挑动余情,从此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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