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锐深深吸气,以抑制内心汹涌澎湃的怒涛和绵绵不绝的怨愤。
在这离奇诡秘的事件中,最大不公,已非对昀熹身体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摧残。
以她作替换的罪魁祸首,不仅以药物控压她的内力,更硬生生磨平她多年锐气。
那是他心尖上的人儿,二十万岛民拥戴的新领主!
即便幕后操纵者是他的师母林夫人,他亦绝不姑息!
感受到宋思锐心口微颤,臂膀越发拢紧,林昀熹最终放弃抗争。
她无助地靠向他,仿佛世间能容纳她的,仅剩他宽敞的胸怀。
傅千凝难得识趣驱散仆从,并隐匿在树后,给小别的二人足够空间。
云散星显,纷繁思绪如细小浮光,飞舞于浓稠夜幕下,纷纷乱人心神。
木轮椅徐徐推行,抵至世子院门内,忽然定住。
宋思勉远远望向紧密相依的一对璧人,木然神色渐露悲悯。
时隔两个月,纵然三弟用诸多事实说服了他,且傅家四丫头也私下透露,那两人在海岛上的点点滴滴,相互扶持,天造地设……亲眼目睹他们亲近热切,他仍觉刺目锥心。
或许因眼前的昀熹与阿微太过相似,他无法忍受这副面孔与别人如此靠近。
或许……早在某些时刻,他思慕的女子,已重叠了另一个影子。
骤风乍起,抖落片片飞花,旋舞而下。
一件薄披风从前方罩住他,紧接着,柔软细腻的手轻轻覆过他战栗的手背。
“世子爷,起风了,巧媛陪您回去歇息,可好?”
宋思勉转头,眸底坚冰因她的温柔眼波而悄然融化。
···
林昀熹忘了被宋思锐抱了多久,也忘了自己如何回到听荷苑。
浑浑噩噩间,只记得那人替她号脉时的指尖温热,以及凝聚忧虑的俊容。
待她乖乖趴着,后颈被扎了两针,才勉强从缥缈虚无的神思中抽回心魂。
烛火被月白色纱罩柔了光华,丫鬟们恭敬退下,那红裳如雾的娇俏少女坐在床畔,认真把针收入针囊。
往日精灵古怪的戏谑退去,唯剩安抚情态。
“哥哥放不下心,命我留守。你若不介意,咱俩今晚挤挤?”
林昀熹近日与傅四姑娘相伴,虽未至交心,亦算得上无话不谈,当下往里腾挪位置,分给对方一只枕头。
傅千凝除下裙裳,摘掉首饰,仅穿贴身小衣,轻手轻脚趟至她身侧,窃笑道:“哎呀!瞧见你这娇娇怯怯的样子,我都舍不得欺负你了。”
林昀熹茫然:“好端端,为何要欺负我?”
傅千凝侧身朝向她,拨弄她倾垂的长发,嘴上嘀咕:“我这人睚眦必报呗!”
“……?”
“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不必往心里去!我嘴笨,只会乱怼人,不太会安慰人……可你若在这王府内闲得无聊,不如随我到处走走,好抛下那堆糟心的人和事。”
林昀熹半吞半吐:“我在晋王府身份尴尬,跟姬人女乐无异,即使三公子处处护着,但我有自知之明,岂能随便跟你到外头游玩?”
“那……实在不成,你我搬去哥哥的品柳园住上些时日!”
“我要是住进他的私宅,外人怎么看我?”
林昀熹虽喜那园子与梦中的家如出一辙,终究没这胆量。
“怕什么呀!哥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工夫去那园子晃悠?你以我的玩伴身份同去,谁敢嚼舌根?再说,只要我求王爷,放你出行十天半月,他会容许的……”
傅千凝性格活泼,终日笑脸相迎,并无京城勋贵姑娘的架子,深受王府上下眷顾和爱戴。
依照晋王对她视如己出的宠溺程度,此事倒不是没可能。
林昀熹犹豫,低声道:“要是王爷和世子许可,又能与三公子避嫌……四下散散心也非坏事。”
傅千凝伸手搂住她,“嘿嘿”而笑:“放心,往后你跟我混,由我罩着!醋得我哥酸溜溜!来个酸醋拌……”
“章鱼”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你没事来气他做什么?”林昀熹听闻她的豪言壮语,蹙了半夜的眉逐渐松开。
“因为他坏呀!”傅千凝理直气壮。
林昀熹莞尔——的确,他最坏了。
两名年纪相仿的姑娘躺卧在床,东拉西扯一阵,方熄灭灯火。
思潮平复后,林昀熹缓缓入梦。
许久没梦见的人和事变得纷纭杂沓。
恍惚之间,有人争斗,有人吵闹。
而梦里晒得红彤彤的小阿凝,日渐成长为傅四姑娘的俏皮模样。
···
宋思锐回王府只呆了一夜,翌日清晨悄悄来看过林昀熹,确认她情绪稳定,便又骑着他那匹纤尘不染的皇家名驹,火速南行。
三日后,傅千凝成功说服晋王,带林昀熹外出小住一段日子。
当王府大门外仆役忙进忙出搬运行李,路人远远驻足围观之际,数名仆从推着木轮椅抵达门槛前。
晨光映照轮椅上那素净鱼白宽袍的青年,长眉孤高之气不减,竟是极少露面的宋思勉!
林昀熹一怔,讪讪行礼,心下惶恐不安。
自从宋思勉忽然陷入疯狂、她推动妆台逼迫他照镜子之后,二人同在王府居住,几乎未曾打过照面。
细看宋思勉,肤色已无先前苍白,薄唇微红,气色好了不少,林昀熹无比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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