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被久违的一句“娘”直戳心臆,紧紧握住林昀熹的手,潸然泪下间似有片晌怔忪,突然浑身剧烈颤抖。
“说了半天,娘……有点儿渴。”
林昀熹听她声音不对劲,唯恐她产后身体虚弱、情绪不稳,急忙给她端来一杯茶。
不料林夫人手一抖,茶盏掉落,洒了二人手上、身上大片湿。
“哎呀!没烫着吧?”林夫人手忙脚乱一顿擦拭,“我真是笨手笨脚!阿微……咱们娘儿们到里屋换身衣裳。”
“我来帮忙吧!”傅千凝意欲起身。
“岂有让客人服侍的道理?”林夫人笑了笑,转头对门外的玄衣女子和老嬷嬷说了几句棠族语。
傅千凝见两人应声后仍在院里抱着孩子晒太阳,并无跟随之意,料想林夫人一介女流,在武艺高强的林昀熹前翻不起浪,遂继续留在厅中享用点心。
笙茹目送“母女”二人绕过后堂,一拍腿:“我竟忽略了!姑娘有成套的备用裙裳放在马车上!小的即刻去取!”
傅千凝不以为意,摆了摆手:“速去速回。”
···
林昀熹由林夫人拉着往里走,眼看四处断壁残垣,空无一人,不由得悲从中来。
堂堂一族郡主,公府夫人,产后不足两月,千里归京寻爱女,却只能屈居于破落旧宅。
穿过中庭的膳厅,又绕过一个小花园,抵达卧房前,林夫人推开房门,解释道:“我此番轻装简行,低调返京,诸多不便,望你瞧在娘也不容易的份上,别嫌弃。”
“您这是什么话呢?哪有儿女嫌弃自家母亲的?”林昀熹笑得牵强。
“我床边有几套衣裳,你自个儿挑。”林夫人边说边掩牢房门。
林昀熹怀疑过去十多年,林夫人事事皆纵容女儿,才会将阿微宠得无法无天。
“娘,今时不同往日,我穿什么都无所谓,您先挑,剩下的留给我便是。”
她环顾房内简陋无比的布置,正想问林夫人是否缺人侍候,未料后方劲风疾劈而来,击向她颈侧!
这一下非同小可!
林昀熹不及细想,足尖略一点地,左肩微沉,硬生生避过这一击,再反手回握,牢牢抓对方的腕。
以掌呈刀劈向她的,居然是林夫人!
林昀熹心下凉了半截。
——莫非,当着傅千凝和笙茹的疾言厉色和悲恸伤心,全是伪装?以茶泼衣,将她骗至内院,所为何事?
林夫人一击不中,骤然从袖内翻出一把匕首!
银光暗涩不耀目,隐隐透着萧飒,可见锋利无比!
林昀熹不敢小觑,双指成钳,快速夹稳匕首之侧,趁林夫人一惊一愣,另一只手放脱她的同时,五指如兰般拂连点其身上数处要穴,趁势旋腕夺下锐器。
这一招快如闪电,干净利落,只在一呼一吸间!
寒光一闪,匕首直抵林夫人咽喉,停在颈前半寸,凝招不发。
林昀熹收敛先前的所有怜悯与崇敬,冷声发问:“您为何置我于死地?”
林夫人泪流满面,全身细颤,语调满溢悲愤:“你是谁!你、你杀了我女儿?拿走了她的容貌?”
“……?”
林昀熹一头雾水。
她明明才是受害者啊!什么叫“拿走了容貌”?
可林夫人磨牙吮血的忿恨又太过真实,几乎让她生出某种错觉——她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这话我听不懂,但我对你,对林家,不存恶意。”
“那我家阿微呢?你为什么冒充她?她、她在何处?”
林夫人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但为母的刚强迫使她忍住没哭出声,仍咄咄逼问。
“我也想知道她的下落……”
林昀熹自觉用利刃抵住一位刚出月子的母亲,似乎太过残忍,缓缓收起匕首,补充道:“您若愿心平气和听我讲述因由,咱们大可不必拔刀相对。”
林夫人被她一招制服,没得选择,点了点头。
林昀熹顺手解了她的穴,把匕首交还她:“您收着吧!即便再来十回,也伤不了我一丝一毫。”
林夫人颤颤接转,双目紧盯着她:“姑娘是何人?何以打扮成阿微,占用她的身份?”
林昀熹没好气道:“令嫒名声不佳,又是罪眷之身,我冒充谁不好,偏要冒充她?……分明是她看我模样相似,又失去记忆,蒙我来顶罪!”
林夫人瞪视她素淡的妆容,颤声问:“你是说……你天生就、就是这容颜?”
林昀熹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难道有假的?”
林夫人如陷入漫长梦境中,愣了许久,倏然望向她的左臂。
“您想看胎记?为何人人都爱看呢?真想不通!”
林昀熹嘴上嘟囔,大大方方掀开半湿的袖口向她展示。
林夫人凑近一看,杏眸圆睁,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抬望林昀熹,目光惊诧得近乎于难以置信,小心发问:“姑娘左耳后侧发线内……是不是……有个半月型的青色印记?”
“……我哪儿晓得?”林昀熹一脸狐疑,“谁没事检查头发覆盖的后侧方?”
她挪步走到铜镜前,对着窗口投入的一缕阳光摆弄片刻,模模糊糊看不大真切。
林夫人谨慎靠近,每一步皆如履薄冰,恐踏碎渺茫期许,迟疑须臾,抬手轻轻拨开她的青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