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锐有十年未见林夫人,乍然见对方和林昀熹状貌、衣饰相类,并行而至,他猝然一惊,愣了片晌才执礼。
“思锐见过夫人,一别十年,闻悉您身体欠安,甚是挂念……”他话音未落,注意到林夫人怀中襁褓,立时猜到来龙去脉,“这、这……林伯父的……?恭喜夫人!”
林夫人笑意泛着些许唏嘘。
丈余外的青年生得极好,风姿殊众,更是她丈夫珍爱的门生,若与女儿情投意合,自是不可多得的佳婿。
然而外界眼中,林家仅此一女。
阿微和晋王府的那笔帐,让合浦珠还的真女儿去赔罪受苦,自是万万不妥。
可若任由小辈感情用事,林家声誉该如何挽回?
林昀熹见母亲直勾勾盯住宋思锐,神色复杂,不言不语,忍不住提醒道:“娘,您不打算让三公子进门?”
这是她在正式相认后主动喊的一声“娘”,来得猝不及防,又甜蜜暖心。
“看我都糊涂了,”林夫人眨去泪花,连忙作出“请”的手势,“抱歉,三公子,地方浅窄简陋,还请恕不恭。”
宋思锐谦逊几句,刚跨入门槛,后方巷子拐角处快步奔来一人,身穿晋王府侍婢服饰,手提一木匣,气喘吁吁,却是笙茹。
傅千凝奇道:“现在才回?”
“姑娘,对不住……马车换地儿,笙茹找了许久才发现他们藏进巷内,回程时七弯八绕,走错了道。”
林昀熹素来不苛责于她,只微微一笑:“我对服饰不大挑剔,下回无须特地跑这一趟了。”
“是。”笙茹低低应声。
林夫人斜睨她,流露极短暂的疑虑,又迅速消散无踪。
···
重回偏厅,林夫人省下询问宋思锐来意的客套之言。
她正踌躇怎样试探这年轻人的心思,未料,林昀熹率先屏退仆役,吩咐笙茹去协助嬷嬷下厨做饭,并亲自掩上木门。
“娘,三公子和阿凝,是我自幼相熟的玩伴,在他们二人跟前,您不必避讳。”
此言一出,宋思锐和林夫人各自震惊。
宋思锐一直认定,她假千金的秘密不曾揭露,对待林夫人一连串的亲切纯属逢场作戏。
而林夫人则被那句“自幼相熟”而惊到:“这么说……孩子,你在东海诸岛长大的?”
“是,”林昀熹正色道,“我虽忘却,但梦中浮现记忆的确对得上,而且,我自小便叫‘昀熹’。”
林夫人眼神掠过一丝微妙。
林昀熹续道:“三公子早在我进王府当夜,即看穿我非阿微,这半年来,是他极力相护,一为林家瞒下欺君之罪,二助我恢复体魄和记忆,三来替父亲翻案、寻找阿微下落……”
林夫人向宋思锐投以感激目光,深觉他们二人为旧识一事过于离奇。
宋思锐瞠目结舌,已然明晰事情超出想像:“林夫人,昀熹,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三公子,且听我源源本本讲述因由。”
林夫人素手置汤瓶于风炉上,沉静眉眼漾起微末波澜。
“当年我诞下昀熹后一月左右,我的孪生妹妹也为崔家诞下一女……”
林昀熹和宋思锐皆面露惊色:“还有这等事?”
“你们先别急……”林夫人挑了四个茶盏,以热水冲洗协盏,续回先前话题,“两家孩子年龄相仿,模样极为相似,宛如亲姐妹。岂料只过了四个月,我竟意外怀上第二胎而不自知。等发觉不对劲时,那一胎已没法保住。
“我出血甚多,受了很大打击,整个人垮了,更无母乳喂昀熹。恰逢那会儿,我妹妹的夫家崔将军被贬至西南,妹妹离京在即,抱了崔家小丫头来探望我。见我虚弱不堪,放心不下,遂让夫婿先行,
“记得……有一次,她曾抱着女儿垂泪,脸额有伤,我仿佛问过她为何,她则答不慎摔倒所致。我病得死去活来,连自己的女儿都顾不上,哪里有闲心管妹妹?因夫君刚从侯爵晋为公爵,事务繁忙,常不在京中,府中无主事者,我便让她们母女在林府多住些日子。
“没两日,府里吵吵闹闹了好一阵,我屡屡询问,得不到任何确切回复。过了十天半月方知,是看护昀熹的老嬷嬷不慎烫伤孩子,畏罪投井。
“我当真病糊涂了,虽心疼昀熹手臂上被蜡烛滴了两个印子,毁掉蝴蝶胎记,也没细究太多。见妹妹和崔家嬷嬷照顾两个孩子甚为妥帖,索性安心养病。
“过了大半月,我夫君归来,妹妹见我略有起色,洒泪而别。临别时,她忍痛割爱,让崔家嬷嬷留下……我起初觉半岁的女儿还无法独坐,且身体偏瘦,和我异常生分,心底滋生疑惑,总觉这不是我的孩子。
“可大伙儿解释,说我近两月没照料她,不熟才是常态;又说她烫伤后因熟悉的嬷嬷不在身边,寝食难安,消瘦些实属正常……臂上小胎记因烫伤毁了,但我细看那孩子藏在发根、鲜少人知悉的弯月形青印亦消失得彻底,更觉蹊跷。
“侍婢们安慰说,红色胎记伴人到老,但青色的则不一定是胎记,有可能是在腹中的毒素沉积,长大后多半会淡去或消失……
“我见夫君和孩子越发亲近,父女情意日渐培养;而我那段时间着实情绪不稳定,人易怒易思,全当异常情况是自己多愁善感时的胡思乱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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