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除了雅集,其他时间广云楼却都是半封闭的,不是普通百姓能随意进得的。往来之人除了有诗人名士,以及凤麓学子,也不乏权贵弟子。
而逐华诗宴,则是一年仅一次。名为诗宴,其实就是一次长安名流子弟的交际盛会。今年负责主持诗宴的,是当朝第一才子,比部郎中家许宽之子许明甫。
卿如许进了广云楼,便见流水曲觞的长亭中已经摆开酒席,两侧坐了两列人,有一仪表堂堂的青衣公子居于正中,正在同众人致辞。
她来得晚些,便悄悄绕到边角的一个空席上,又拉了个竹席垫子给身后的阿争,让他坐到自己旁侧来。
结果她刚一坐定,便听得亭中人声顿消,万籁俱寂。一抬头,方见亭中众人纷纷侧目,目光皆落在她的身上。
阿争第一次同卿如许赴宴,也是第一次见识这般场面,只觉得众人的注视如焚蜡烧烛,燎得人浑身不适,便抖了抖膀子埋下头。
卿如许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认出席中果然有不少熟脸,便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瞅了瞅席上的菜色,见金笊篱里放着的一只羔羊腿烤得焦酥鲜黄,看着还算诱人,便直接上手,腕子上一使劲儿,就大剌剌地端起一整只羊腿,塞给一旁的阿争。
这个看着还不错,你多吃些,长长身体。
她又拿起酒案上一个紫木竹筒中放着的刀具,在眼前晃了晃,便随手丢回竹筒里。
这刀不太行,你还是用你自己那把吧。
好的姑娘。
阿争见这羊腿烤得确实垂涎欲滴,也瞬间忘了方才的不适,就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刃,两指一推,短刃便在空中划了个圆弧,刀柄堪堪落入他的掌间。
他就一手举着羊腿,一手用短刃割下羊腿的皮肉来,安静地在一旁吃起来。
卿如许拿起手巾一下一下地擦着手,冷淡的眸子望向众人,唇边冷冷滴勾起,淡笑不语。
众人被卿如许这目中无人的强劲气场所压,心中皆是惊鄂。
早闻这位当朝第一女官素来冷淡傲慢,今日一看竟比传言更甚。
她落座后也不同众人招呼,只顾着自己的随从吃喝。明明一介女子,却行事不羁,跋扈恣睢,锋芒毕露。
她身旁带着的这随从,也似是个少年高手,但在这种文雅的诗宴,她却允他公然拿出兵器来。
众人眼中的不善,便又多了几分。
其实卿如许本没打算这般做派,可她瞧见斜对面坐了个人,雪色的衣袍看得她心烦,也便失去了陪这些人做戏的耐性。
这位便是冠绝大宁的翰林学士,卿学士吧。
坐在主位上的青衣男子站起身来,向卿如许远远揖手作礼,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久仰许公子大名,今日一见,确是丰神俊逸。
卿如许没有起身回礼,就乖坐在竹席上,淡淡回应。
如许今日迟到了些,希望没有扰了诸位的雅兴,愿自罚一杯。
卿如许仰头饮下一杯酒,抬手向许明甫示意。
许公子也请继续吧。
一旁坐着的紫袍男子却似是看不惯卿如许,突然出声。
都闻卿学士才品兼备,怎地连三岁小儿都懂的礼数都不知。
哦?卿如许淡淡回眸,看向紫袍男子,眼睛却似是迷惘。
你是谁?
紫袍男子见她这样问,脸色更差了几分。
在下凤麓学子季方盛,卿学士尚在凤麓时,我们还一同参加过晋升考试,卿学士难道都忘了?
哦,季方盛啊。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卿如许笑笑,又饮了一杯酒。
她一进来就认出季方盛了,此时是故意装作不记得。
你既是凤麓学子,而我是翰林学士,我竟不知季公子方才说的礼数,是何种礼数?
卿如许此番便是用官职来压人,季方盛气恼,正欲开口讽刺,便见许明甫接过话来。
卿学士乃股肱之臣,季学士乃后起之秀,未来两位势必也将在朝堂中相逢,共同为我大宁效力。在座的大多也都是师从凤麓,今日借逐华诗宴,让我们凤麓学子重聚,也乃一桩赏心美事。
许明甫依然保持着礼貌的笑意,季方盛也不好搏他面子,不再多言。许明甫便坐回位置继续同众人寒暄。
卿如许用余光瞥了瞥斜对面的林幕羽,见他端坐在案前,什么也不吃,偶尔与众人说上一两句。
她耳中全然没听众人在聊些什么,只知他们似在讨论些文学政事,便只顾招呼阿争吃喝,自己也一杯一杯地吃着酒。
半晌,季方盛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听闻卿学士学贯古今,辩才无碍,我今日也有一问题想请教。
亭中又静默了下来,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看向卿如许。
卿如许觉得今日这诗宴无趣,人也碍眼,可这酒却甚好。便晾着季方盛,又喝了一杯,这才缓缓开口。
季公子请。
有一驳论,题为乌鸦非鸦。不知卿学士当何解?
题目一出,众人皆是一怔。这题目,不啻于刁钻至极,根本就是无解!要让人去证明乌鸦不是鸦,这难道不是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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