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道,你能不能以后别再生病了?
卿如许看着承奕同样消瘦的下颌,心头有些不忍,轻声答,知道了。
她垂眸,目光落在被他紧紧扣着的手腕。
承奕缓缓地松开了手。
片刻,卿如许又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男人,道,我没事,承奕,我是不会病死的。
承奕眸光微闪,又轻轻错开视线,却是不信。
那谁知道。
那一年,他的母妃也是说着她很快就会好起来。
卿如许声音虚弱,又勉力道,我还没亲眼看着你登上皇座呢。
承奕转回眼眸,回视着她。
见她的目光纯澈真挚,人还跟从前一样。
半晌,他似半松了口气,轻声道,那你可看仔细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眼万年泯空无
深冬腊月的长安,无雪却有雨,实属少见。
锁烟楼上,林幕羽望着层层雨幕,已经站了许久。
滂沱的暴雨过后,转为绵绵细雨。
让人仿觉冬不是冬,而是春日。
方才雨势太大,被风吹进的雨水已经顺着窗沿汇流到地上,盘绕在他的银雪缎软靴边,可林幕羽恍若未觉。
他的茶杯中还剩下一半的茶,而桌上那一壶君山银针已经凉透了。
他似乎在等什么人。
可一直都没等到。
荀安看了眼雨势,俯身低语,公子,雨小些了,尚书大人同您约定的时辰也快到了。
林幕羽缓缓收回视线,又看了眼桌上的茶,道,.好。走吧。
出了锁烟楼,荀安招呼来马车,就撑起伞送林幕羽上车。
青石板上积水连连,两边的沟渠正潺潺作响。
林幕羽刚走出几步,忽然顿住了脚步。
荀安冷不防地见他停步,忙回身又将雨伞遮到他的顶上。
公子?
林幕羽回眸,隔着一条长街,望向了对面的茶楼。
雨天寂寥,行人稀疏。
茶楼的门廊下,站着一个女子。本是绯红如火的衣裙,却被濛濛雨幕夺去了醒目的色彩。
是她。
林幕羽心头一紧。
卿如许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儿。
也许他是她唯一一个她能找到的,还能连接过去的人。
俩人就这样隔着雨幕沉默相望。
他望向她,目光也像隔了一层纱雾,似穿越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一眼望向了过去的她。
那时一切都未曾改变,她明亮而热诚,永远都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
然而,过去与现实交叠,面前的女子那一双雾蒙蒙的眼眸,不喜不悲,无恨无怨,只是从未有过的黯然。
风,摇动雨雾,就像漫天青色的纱被无声掀皱。
有雨水顺着他疏冷的眉,划过平静深沉的眼,挺直的鼻,隐忍不语的下颌。
有雨水划过她光洁的额,清冷的眸,默默紧抿的丹唇。
那时天地间的色彩与声音,都仿佛随着雨水一同消退。而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爱恨恩怨,也都仿若这濛濛雨丝,说不清,也道不明。
世界沉默无声。
卿如许忽觉面颊有一丝滚烫。
她抬起苍白的素手在脸上轻轻摸了一把,垂下头,怔怔地看着指间的那一滴晶莹。
林幕羽心头一阵抽痛,他紧捂住胸口,那些隐藏在海底深处的情感,瞬间决堤。
在那一瞬,他想不顾一切地朝她走过去。
他抬了抬手,卿卿
似一切命定的错过。
她突然转身,钻进雨里,逃一般地消失在了沉沉雨幕中。
炊烟袅袅,闲庭人家。
一道曼妙的身影正站在院中的梨树下,从桶里取出刚浣洗干净的衣衫,又慢慢地一件一件地晾晒到竹竿上。
她侧过头,阳光落在她的脸上,为她柔润的肌肤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粉。她脖颈处的一道与生俱来的红色印记,也在这层粉色的映照下,更显娇柔。
眉似春山,唇如点樱,面若桃花放蕊,身形娇弱而又婀娜频回。于眉蹙目转间,便可令满室生辉,她确是一个令人见之难忘的美人。
然而美丽总是伴随着缺憾。
她在来回走动间,身形一颤一颤,脚一跛一跛。
南蒙的冬日,已经要比其他国家的冬天好过许多。
但对于她而言,感受却是一样的。
她的身体里像是安装了一个敏感的机关,一丁点儿的寒气就足以触发它,要令她全身的关节都剧烈地疼痛。尤其是她的左腿,膝盖处像是有无数的细针狠狠地刺着骨头,令她站也不行,卧也不行,常常在深夜痛醒。
她今日为了洗这几件衣服,就已经从早上熬到了傍晚。步子要一点一点地挪,水要一点一点地打,中途还摔了一跤,洒了一盆的水,又要再次周折。
这漫长的冬日,就像是一种固定的狱灾,是老天爷要来惩罚她。
可是,她不明白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些无妄的痛楚,无端的折磨,总是要降临到她的身上。偏偏她在这世上,既算不得最可怜的人,也算不得是幸运的人,就算想要抱怨,想要发泄,都无由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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