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龙首渠边已经有不少人放起了花灯。
雪白的莲花灯顺着幽暗的渠水渐渐远去,在夜色中,像是一盏盏寄给亡灵的幽冥灯火。
她蹲坐在桥下,垂着头,半倚着桥墩,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一般,静静地望着那一盏盏顺河而下的莲灯,丝毫不顾裙摆被周围的泥水染脏。
就连来人走到她面前,她也恍若未觉。
承奕垂眸看着她,他方才赶过来得有些急,胸膛微微起伏。他让阿汝带人将一百零八坊翻了个底朝天,才终于在这儿找到了她。
可他站了半天,也不见她的目光动上一动,他终是无法忍耐,俯身将她拉了起来。
卿如许,你怎么.......这副样子?
待他看清了她的脸,也是微微一愕。
她瘦了好多。
白皙的肌肤也因长期失眠而显得暗淡,明亮的眼睛因过分疲惫而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她被人拉起来,还有些迷茫,好像一时间没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谁。
又烧起来了么?承奕拧着眉头,伸手覆上她的额头,觉得手心下的温度略略偏高,还是有点儿烫。
因着他俩身后还跟着许多侍卫,不少行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见得女子的背影和侧脸,立时有人指指点点点。
哎,她好像是咱们的女官!
谁啊?你是说卿如许卿少师吗?
我看像!之前我去她府门口偷偷看过她!可是,她旁边那个人是谁啊?
这是卿大人吗?我怎么觉得不像啊,卿大人没有她这么消瘦吧?
卿如许听得身后百姓的话语,又垂着脑袋撇了撇头,颦眉避让。
承奕抬了抬眼皮,阿汝立时带着一列侍卫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将七嘴八舌的讨论隔绝在人群之后。
承奕见她衣衫单薄,便抬手解开自己的狐裘,给她披在身上。
她瘦瘦柔柔的,整个人都被大氅拥着,更显脆弱。
承奕拽起她的手转身就走。
从龙首渠回王府的路上,她一句话都没说。女子微微弓着背,无力地依靠在车厢上,双眼紧阖。待到马车停下,阿汝已经在车外支好脚凳,却也不见她醒来。
承奕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便径直走了过去,俯身就将她揽进怀里。
可卿如许却睁开了眼眸。
男人如青松远山般的眉眼近在咫尺,于一呼一吸间,都能嗅到那股幽沉的松香气。
卿如许愣了愣,目光闪烁了一下,连忙挣扎。
承奕却一把扣住她的手,揽着她脊背的胳膊微微发力。
你可以依赖我。
年轻的皇子目光沉沉,口中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卿如许,现在的我,难道还不足以让你依靠么?
卿如许微微沉默,感受到胳膊下紧贴着的男人结实的胸膛。只这一瞬的分神,承奕已经伸手勾起她的膝窝,将她横身抱起,躬身走出了马车。
卿如许见得车外站了一地的侍卫随从,就又挣扎两下,在他耳旁用嘶哑的声音低语,你放我下来。
她这几日身子虚弱,连说话都有气无力,这一句柔柔的话还带着些气声,轻轻挠着他的耳朵。
承奕微微偏了偏头。
可他手上却是半分让步的意思都没有。
卿如许见他不肯,就只好侧了侧头,将脸庞半埋到他胸膛前,避开众人的视线。
回了王府,承奕把她放在软榻上,看见她瘦弱的肩头似不堪其重般低垂。想起她素日总是背脊端直,从不在人前示弱的模样,便只觉心叶肺管子都一阵难受。
他看着她,低声道,王府里这么大,你想去那儿都能去得,不论你做什么,也没人敢多说什么,这不比在外头自在?难不成你要让父皇亲自来问你最近是怎么了?若你不想见我,我也自当不知道你来我这儿就是。
卿如许没有抬头,只露着一截纤细见骨的脖颈,沉寂得像是一座玉雕像。
过了许久,她能感受到对面的男人还一直在注视着她,她才低声道,......知道了。
承奕一双皎洁如月的眼睛此时有些沉沉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卿如许的手指紧紧抠着榻边的软褥。
......我不想说。
对面的男人却极富耐心,道,好,不想说便不说。
纱窗外又漏出雨声,灯影浸帘栊。
阿汝悄悄地走了进来,红木托盘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琉璃盆,里面盛着热水,旁边放着一块干净的帕子。他躬身立于榻边,抬头无声地看了眼承奕。见承奕的目光撇了撇,他便放下托盘,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承奕站起身,拿帕子浸了热水,拧干帕子,便走到卿如许身边,俯身拉起她的手。
温热的手帕顺着她纤细的手指一根根划过,为她拭去指间的泥污,也给冰凉的手心带来些许温度。他擦得很慢,神情专注认真,就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玉器。
卿如许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皎如玉树的男子,突然道,承奕,我看到你的画了......在华乾殿。
承奕垂眸看了眼她,问道,......喜欢么?
卿如许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如漆的眸子莹莹颤动,她没说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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