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位张县令,明日菜市口游街,午时处斩。”
刮着老百姓血肉过活的人,根本不配拥有赎罪的机会。那些生生饿死的孤魂,谁又给过他们机会呢?
沈衡从未见过老百姓如此诚心地叩拜,每个人眼中都含着泪水。那一句“苦了你们了”,道尽了他们这些年的心酸,还有什么样的语言比这更实在呢?
烂泥一般的张青贤在听到自己要被斩首的消息之后不由得叫喊道:“王爷怎可食言?方才您不是应了罪臣不死的吗?”如果不是想留下一条命,他怎么会将存放银子的位置说出来?
苏月锦无辜地看着他,道:“我说过吗?”
他只是说,想看看他的银子够不够养活大家,仅此而已。
张青贤被斩首了。行刑当日,不少百姓都拿着烂菜叶来送他最后一程。
沈衡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觉得人这一辈子,即便不能让所有人都拱手称赞,却也万万做不得这千夫所指的罪人。
一朝身死,遗留在后世的丑陋名声却是要由子孙们来背负,那搜刮而来的几年安逸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张青贤新纳的小妾哭得快要断气了,却并非因着他的离世,而是心痛于自己过往的荣华富贵即将随着那颗头颅的坠地而回归到原点。
总有人,将浮华看得比良心还要重要。
沈衡摇着头叹息:“好歹正房哭的时候还加了两声‘杀千刀的张青贤’呢,她哭时却是张口闭口都是银子。可见人临死的时候,还是‘糟糠’比‘美妾’更靠谱啊。”
“你倒是什么事情都能琢磨出些门道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她回头,入眼便是一张俊秀的容颜,是顾小侯爷。
沈衡看着他身上的锦袍,墨色蜀锦勾红色暗纹的花边,再配上那一双石青云纹短靴,敛去了几分风流,倒衬得他更为英气了。
“看热闹怎的不叫上我?”他慢慢走近,语气里带着埋怨。
自从回来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碰面,虽说隔了这些时日,但沈衡依旧能觉出几分亲切来。
事实上,她回来之后,看许多人都感觉是亲切的。“与世隔绝”了半个月,看见熟面孔总是欣喜的。
略微斟酌了一下,她回道:“一个人来看,那是凑巧或好奇;若是拉帮结伙来看,那就正经是来看热闹的了。”言下之意,她便是这前者,不拉上顾允之,是不想“结党营私”。她这客套话说得蛮有学问,却只是不想在她不甚好的闺誉上再加个贪看热闹的名声罢了。
顾小侯爷却因着这调侃笑了起来:“我倒是没你的觉悟高,正经是来看热闹的,既碰上了,便一起凑个趣吧。”
他总是笑得这般温润,一双桃花眼生得漂亮又张扬,偏偏眉宇之间总透着一股子儒雅的书卷气息。
沈衡笑着点头,脑子里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笑容来。
那是一张极精致的脸,如画的清眸,似笼在寒潭水雾上一般淡然。分明是那样寡淡的人,笑起来却生生多了几分纨绔子弟的慵懒韵味。
而此时,“纨绔子弟”却难得穿得正式,一身锦紫朝服,袖口和胸前的纹饰都镶着金色的绲边,腰间一根同色腰带缀着十八颗大小相同的东珠,玉冠之下的那张脸少了些平日的随性,却是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肃穆。此时,他正敛目凝神,高坐于监斩台上。
也许是见惯了他轻袍缓带的样子,突然看见这样的他,她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顾允之说:“月锦一直觉得亲王服的颜色用得不好,太过老气,今日倒难为他肯穿。”
她几乎下意识地回了句:“穿与不穿,也并非是他能选择的。”话刚出口便觉得失言了,她又讪讪地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他总这么挑三拣四,也是该管管他了。”
她又觉得自己这话太过亲昵了,眼见着顾允之一直闪着一双桃花眼看着她,只得面如死灰地又来了一句:“我只是觉得,王爷今日这身确实不太好看。”
她承认自己已经江郎才尽了。
好在顾小侯爷也没再为难他,只是轻声道了句:“你编瞎话的时候,眼神爱往别处撇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她握拳,决定今后不光要疏远苏月锦,连同他的“同党”也要一并疏远了。
处理完禹城的事情之后,他们便去了泰山。沈括捧着失而复得的祭山灵石,感动得双眼含泪,恍若抱着失散多年的私生子一般。
这件东西关系到沈括的身家性命,若非不敢让旁人知晓灵石是失而复得的,他几乎要大跳起来,放上两挂长鞭了。如今得了,他也只能是窃喜,将石头上的绿毛都摸秃了,心里总算踏实了。
整个大典也因着罕见的几日晴天,进行得非常顺利。
祭祀结束之后,仪仗便班师回朝了。路途中,沈衡一如既往地待在自己的马车里,偶尔同顾允之下下棋,同刘雅君吵吵嘴,然后秉承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精神同苏小千岁划清界限。
她已经高攀过他一次了,那样刻骨铭心的践踏,她此生不想再承受第二次,所以,在她还没有对他完全动心之前,她要让自己趁早抽离。
但有的时候,淡如水这种事也是需要双方配合的,不然淡着淡着,便又咸了。
“王爷,您不觉得您又走错车驾了吗?”沈衡看着那个掀了帘子径自坐过来的人,咬牙切齿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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