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锦却是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偶尔端起茶盏啜上一口,不辨喜怒。朝臣见他不语,也不敢停筷。
及至宴席过半,桂圆公公跑来回话,说竹苑那边的膳食已经做好了,让他同沈姑娘去那里用膳,他才点头,转脸对桌上的朝臣们说:“世间食物百味掺杂,有的混在一起合适,有的却不见得合适。乱吃了东西,不过难受个三五日,管住自己的嘴才是关键。我倦了,你们各自散了吧,剩下的东西你们带回府里,各自分给家眷们尝尝鲜。”
言罢,也不多做客套,直接带着沈衡离开了。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明白了这场“鸿门宴”真正的含义。
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再乱说了。
寂静的竹林里,没有一丝风声,漂亮的亭台水榭照旧被自由生长的植物遮盖得看不出华贵的面容。
端王府一如往常如山林幽谷般自在。
沈衡呆呆地坐在石桌前,脑子还未从方才的刺激中缓过神来。
四菜一汤,真正的精致御膳。她扫了一眼,都是她喜欢的菜色。剥了壳子的虾蛄上面浇着她最爱的微辣汤汁,就连她不吃的青葱也被仔仔细细地拨到了一边。
苏月锦若是真心想讨好谁,真的是让人无法拒绝的体贴。
他舀了一碗香浓的羹汤到她碗里,说:“阿衡,我肚子饿了,有什么话可以等吃完再说吗?”神情十分委屈。
沈衡闭了闭眼,轻叹一口气,心道:那就吃完饭再说吧。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她也真觉得饿了,一顿饭下来,竟然吃得甚是香甜。
她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说:“你……”
“阿衡,我书房里尚有些事情没有处理,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只是很简单的一些小事,很快便好。”他打断她的话,径自带着她去了书房。
圣上龙体欠安,许多政事都交给了端王代为批复。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沈大小姐真的想说:这就是你说的简单的小事?
她转身想走,却再次被他叫住了:“阿衡,你能不能过来帮我磨墨?这样我写起来也快一些。”
“不能!让你的丫鬟来。”她是不会再妥协了。
“可是她们今日放假啊。”
沈衡恶狠狠地瞪着他,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是越发精进了。
“正午的时候还有那么多端盘子的,什么时候就开始放假了?”
他高抬着胳膊,指了指窗外,道:“就是刚才。”
院子内的桂圆公公正在有条不紊地组织仆从离去,排列整齐的队伍实在让她大开眼界。果然是刚放的。桂圆公公看见他们看过来,还堆着满脸的笑邀功请赏。
“那就让桂圆来磨。”她说得咬牙切齿。她怎么就忘了这人混账起来,比坊间的浑球还要无赖?
桂圆是近身伺候苏月锦的人,奏折批完也要由他送进宫里,她就不信连他也要“放假”。
“桂圆啊。”苏小千岁皱了皱眉,似乎也在想用个什么样的理由比较合适。
桂圆公公却是在听到之后,猛然撞上一旁的磐石柱子,道:“主子,奴才的手断了,磨不了墨了。”
果然是好样的。
沈衡盯着那柱子上裂出的一条条细纹,真心拜服了。
之后的时间里,沈衡都在为苏月锦磨墨。
点点墨汁在石青砚台里随着手中的动作越来越浓,泛着好闻的墨香。
书房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到磨墨的声音和细微的呼吸声。
这是她头一次看见苏月锦做正事,端坐在桌案前的他,依旧是那一身襦袍,带着些许书生气,偶尔掠过眉间的沉思,却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上位者的冷静和沉稳。
都说认真的男子是最有魅力的,做正事的苏月锦也确实让人移不开目光。
沈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拂袖而去,或许在潜意识里,她也想同他多待一会儿。
今日之后,她一定不会再来了。
她只想对他说,别再去吓唬她爹了。他们,无论怎样都是不可能的。
夕阳西下,沈衡点燃了屋内的烛火,跳跃的火光映衬着苏月锦那张精致的侧脸。
他的睫毛很长,带着些女儿家的秀气,眉目却十分英气,像是个和气的儒生。
如果不是见识过他处理事情的手腕,她大概会认为这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吧。
磨墨的手被笔杆敲了三下,苏月锦有些无奈地笑看着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墨都干了。”
她讪讪地收回手,打算再加些水进来,却是被他拦住了。
“歇歇吧,该吃晚膳了。”
不知不觉间,她竟陪了他整整一个下午,再待下去,不知又要到何时了。
沈衡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拒绝了他:“何必呢?你明知道……”
“因为我不想放弃啊。”他出声打断她的话,清澈的眉眼那样温润,“阿衡,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不是林曦和,你也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有些事情不要光用眼睛去看,得用心去感受。人生短短数十载,我的人生既然多了一个你,我便从未想过再错过。”
寂静的书房内,烛火摇曳,那张清俊的脸依旧精致得有些清冷,面上却是那样诚恳。
略有些冰冷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指尖,骤然加快的心跳声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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