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的时候,也会有意外发生的。
就比如说心智还未成熟的苏瓒,便遇到了民间隐藏最深的一种职业——人牙子。
“小朋友,糖葫芦好吃吗?”
“好吃啊。”苏瓒抿着小嘴,甜甜一笑,“婆婆也要吃一口吗?”
多漂亮的孩子啊。
牙婆子摸着他的小脑袋,道:“婆婆不吃,但是婆婆手里还有许多你没吃过的吃食,想尝尝吗?”
“想。”
胖乎乎的小手直直地伸出去,却久久不见有东西放在手上。
“婆婆在骗我吗?”
“婆婆从不骗人的。只是这东西要到角落里去吃,不然就会被旁人抢去了。”
别看苏小殿下年纪不大,但是听过的话本子委实不少,小眼睛滴溜一转就知道来人是做什么的。
就见他拿眼瞟了一下正在不远处看砚台的苏堰,笑眯眯地说:“婆婆是想卖掉我吧?像我这个长相的,大概值不少银子。你瞧,我哥哥就在那边,只要我一哭,他就会过来了。”
牙婆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哪里见过这么精明的娃娃,再一端详那衣服,又是极其华贵的,转脸便想走人,哪知道刚走几步便被那娃娃拉住了。
“婆婆这么急做什么?咱们来打个商量吧。”
“商……量?”
苏瓒被卖掉了,十两银子卖给了上京正一品大员方原方学士家里。
他家的夫人前些年刚生下一子,他便想找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做书童。赶巧那日牙婆子得了这消息,再加上苏小殿下要求只能将其卖到附近,当下便把苏小殿下送到了方府。
当惯了被人伺候的那一个,突然改为要伺候人了,苏小殿下表现得极其兴奋,就是可怜了带他出来的苏堰殿下,一回身的工夫便不见了弟弟,急得快要哭了。
苏堰快马加鞭赶回宫中,声泪俱下地将经过讲了一遍,那架势,就差负荆请罪了。
万岁爷正在殿上批折子,乍见苏堰慌慌张张的样子,先是一怔,继而道:“还是会哭会笑的样子比较可爱嘛。”
苏堰整个人都快哭晕过去了,擦着眼角的泪道:“父皇,别玩了。弟弟真的不见了,儿臣找遍了京城也没看到他的踪影。”
“找不到也好,阿瓒每天吃那么多。”
沈皇后从殿外踱步进来,一面宽慰自己的儿子,一面拿眼瞪着苏月锦。
“哪有你这样逗孩子的?跟去的人回来了,小浑蛋把自己卖到了方府。”
苏小殿下原本以为伺候人是个轻松的活,就像伺候他的粥粥,平素也就是陪着他耍赖、打滚,四处要赏赐。当他自己真正去做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活有多难为人。
同样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苏瓒站起来也没个凳子高,让他去端茶递水,确实为难。
府里的老管家时常说:“你小心着点,别把汤洒在地上了,不然有你受的。”
他眨巴着一双眼睛,想到自己在宫里,哪怕伸手碰一碰碗边,都有人焦急地将碗接过去,不由得整个眼圈都红了。
老管家叹息着瞧了他一眼,摇头道:“傻站在这里做什么?小少爷屋里还等着伺候呢。”
苏瓒这才发现,原来眼泪这个东西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用的。只有真心在乎你的人,才会因为你的伤心而关怀你。
他受够了,想要回家了,但是跑了几次都被抓了回来。
他头一次感到了恐慌,他没有脸说自己是皇子,即便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
在第三次将大米饭喂到方家小少爷的鼻孔里之后,苏瓒被关了起来。
漆黑的柴房,管家的怒骂,潮湿的墙角。
他落泪了,泪流满面地瞪着不远处的月光地,决定重整旗鼓。
很多人都发现了新来的这个小书童的改变,因为他不再插科打诨,不再偷懒卖萌,而是踏踏实实做起事来。搓衣服时小手红了,他就自己埋头吹一吹,然后继续认真搓洗。
苏瓒本身就是个讨喜的孩子,事情做得好了,自然能得到府里人的赏识。
就单说那位方夫人,对他就是极其宠爱的,常常赏一些值钱的小玩意儿给他。
小殿下在宫里,什么稀罕物没有见过?但是这次,他却将那些豆子大的珠串好好收在手里,为的就是贿赂经常出去采买的张小哥。
被卖进方府那日,他那身华贵的衣衫便送给了牙婆子,但是脖子上的长命锁一直戴着。
这东西的质地十分普通,就如民间孩童所佩戴的那种银饰一样,他们兄弟姐妹几个每人都有一个。
苏瓒将小银锁挂在张小哥的脖子上,嘱咐他一定要日日携带,还送了好些值钱的东西给他。
他不见了,父皇和母后定然会找人去寻,但凡看见了这个长命锁,就一定会找过来的。
苏小殿下含着眼泪守着这份寄托,终于在半个月之后听到了圣上要来方府的消息。
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午后,他将小身子隐在假山之后,眼见着他父皇和母后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进来,激动得小手都颤抖了。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他的哥哥姐姐,他想凑上前去,又赌气似的朝后退了退。
在宫里娇生惯养的皇子,冷不丁受了这样大的罪,心里总觉得有几分别扭。
老管家遣人去送茶点的时候,他苦苦求了半天才得了个送果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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