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真心向他道谢:“多谢相公。”
“嗯?”
秦筝想起他那夜说的话,一抬眼正好对上他狭长而深邃的眸子,他握在她腕上的那只手温热有力,那并不灼人的温度像是一股暖流一直延伸向她心底。
心口传来的悸动让她抿了抿唇,改口道:“怀舟。”
楚承稷面色如旧,只是舒展开来的眉头彰显着心情似乎好了几分:“我早说过,你我是夫妻,又何须再言这个‘谢’字?再者,若不是你在后山建起索道,不仅粮草没着落,夜袭青州城也不可能。真到了粮草告罄的时候,下山和朝廷留守在山下的官兵决一死战,胜算渺茫至极。”
因为那时不仅是人数上差距巨大,还有硬实力和士气上被全然碾压。
秦筝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楚承稷反问她:“这些还不够多吗?”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给予她肯定,秦筝本来没觉得修个索道有什么,被他这么一说,竟弄得有几分脸热,先前的郁闷也一扫而空,她道:“你非得挑这个时间点夸我?”
楚承稷见她情绪好些了,才提了提唇角:“我去堰窟了,你先用饭。”
秦筝点头。
送走楚承稷后,想到要打仗了,她没什么胃口,和卢婶子一起只用了小半碗饭。
卢婶子听说他们最迟明晚动身,找出针线篮子和棉花粗布来,“今晚赶个工,应该赶得出几身布甲来,婶子还没来两堰山那会儿,家里有人被抓去征兵了,都会给缝一身布甲穿着去,战场刀剑无眼,那是能救命的东西。”
秦筝以前看古装剧,只知道那些小卒会穿镶了铁片的甲衣,倒是没见过布甲。
只见卢婶子裁剪出布料,镶了厚棉再用线把棉花缝成两指宽的竖条,棉花被压严实了,阻力还是蛮大的,一刀下去力气要是不够大,轻易砍不大,又能缓冲减少伤害。
秦筝跟卢婶子学着做,怕楚承稷受伤,她往夹缝里镶的棉花格外多,缝线时却因为针脚下得大,挤得棉花都勒了出去,秦筝面无表情把棉花塞回去,又缝了两次线重新压边。
卢婶子看她做个针线活儿跟打仗似的,好几次都忍俊不禁。
……
两万大军一撤走,两堰山下停泊的船只瞬间少了大半。
朝廷派来传令的钦差脸色铁青看着慢条斯理坐在船舱里看公文的清瘦男人,指着他喝道:“沈彦之,你竟敢抗旨?”
沈彦之含笑看过来,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若抗旨,就不会下令两万将士拔营前往闵州了。”
钦差恼怒至极:“陛下的命令分明是让你一道前往闵州,青州交与我接手!”
沈彦之将处理完的公文放到一边,天光从雕花轩窗里透进来,他按在公文上的那只手,五指修长却苍白得近乎透明。
“沈某先代薛大人坐镇青州一段时日,等山上粮草告罄,青州匪徒和前朝太子尽数伏诛,沈某自会前往闵州。这些日子,就先委屈薛大人了。”
钦差满脸惊骇,正欲破口大骂,陈青带人从外边进来,一把将他放倒,轻易就将他堵了嘴捆绑起来。
沈彦之眼皮都没抬一下地道:“带下去,好生看管起来。”
钦差很快被几名官兵用黑布罩着头脱了下去。
沈彦之问陈青:“京城那边如何?”
陈青答道:“贵妃娘娘现居沈家,对外宣称是老夫人病倒,贵妃娘娘归家侍疾尽孝。李信也怕把您逼太紧,逼反了您,目前只是派人监视着沈家。不过……”
沈彦之冷冷抬眸:“不过什么?”
陈青迟疑道:“秦家二姑娘,被封为盛平公主,送往北戎和亲了。”
沈彦之捏着狼毫的手一顿,雪白的宣纸上瞬间晕开一团墨汁,他唇角的弧度勾得更深了些,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却越发冰冷:“连钦侯会一兵不出,眼睁睁看着北戎打下凉州,撕开北庭的门户?难怪他这般急着遣我南下牵制淮阳王,原是想吞下北庭。”
陈青后背窜起一股凉意:“您的意思是……那位与虎谋皮?”
沈彦之想起往事,周身气息森冷,唇边也多了一抹讥诮:“他不一向无所不用其极么?”
让秦笙前去和亲,隔在他和秦筝之间的,可就不止是秦国公的死了。
既收揽了人心,又打压了秦家,威慑朝臣,还能恶心他一把。
沈彦之捏着毛笔的手力道大得骨节森白,缓缓道:“让沈家暗卫跟去北戎,无论如何,都保住秦二姑娘。”
陈青迟迟没应声,好一会儿才道:“主子,太子妃都不记得您了,您做这些,她便是知道了又能怎样?缺了那些记忆,终究不是那个人了。”
“闭嘴!”沈彦之突然狠狠一拂袖,桌上的公文纸砚散落一地。
他两臂撑着书案,尖刀似的目光直直地刺向陈青:“真当我不会杀你?”
陈青跪下:“卑职的这条命早就是世子的。”
“滚去做你该做的事,再有逾越,你这条命也就不必再留了。”
陈青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船舱内再空无一人,沈彦之一个人瘫坐在太师椅上,出神地望着一个方向好一会儿,才取出他先前画的那副秦筝的画像,他看着画中人笑:“你忘了,我却还记得,你教我如何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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