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颜轻飘飘撂下一句:“为奴要有为奴的本分,我婶娘去得早,从前同郢州那边少有来往不知你们是如何伺候锦欣的也就罢了,如今在我眼皮子底下,再有逾越,我可不介意替我妹妹管教奴仆。”
这番夹枪带棒的话说下来,奶嬷面上一阵青红,一肚子怨怼却又一句话不敢再说。
陆锦颜起身,牵起陆锦欣的手,嫌弃道:“哭得跟个花猫似的,去我房里洗把脸。”
奶嬷还想跟着,陆锦颜一个眼神扫过来,愣是让她没敢迈动腿。
陆锦颜道:“你们就别跟着了,我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奶嬷脸上讪讪的,等陆锦颜牵着陆锦欣的手走远了,才往地上呸了一口:“我早就知道他们京城陆家这边没安好心!从前陆太师还在那会儿,他们趾高气扬也就罢了,如今处处指望郢州这边,还端什么架子?也就小姐是个没心眼儿的,被她套了话去,指不定背后怎么笑话小姐呢!”
若说从前的陆家是一棵大树,那么京城陆家可以说几乎就是这整棵树,郢州这边的分支不过是根枝丫。
也正因为这样,郢州陆家在京城陆家面前一直都有低一头之感,如今京城陆家垮了,才处处都想扬眉吐气,奶嬷一直摆谱端架子,也是不想叫旁人看轻了她们郢州陆家人。
……
陆锦颜带着陆锦欣回房,命丫鬟打水给她洗干净脸后,指了个绣墩让她坐下:“说吧,为什么哭?”
陆锦欣年方十四,汴京没易主那会儿,谁也不知道京城陆家会有灭族之灾,没人要她学成个什么样,肩负什么家族责任,她在郢州一直是被娇养长大的,从未受过委屈。
此刻一听陆锦颜问话,眼圈就忍不住泛红:“我想回家……”
陆锦颜叹了口气:“你来这里,就该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陆锦欣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两肩颤动着,哭得无声。
寄回去的书信每一封都石沉大海,陆锦欣当然知道自己父亲那边是什么态度了,娘亲去世后,父亲一直很疼她,但现在也的确是不要她了。
二房的堂姐嫁给淮阳王后,二房在陆家更有话语权,如今太子势头渐起,所以父亲把她送来了青州。
她咬着唇道:“我不是被人说道了委屈,我……我就是觉得难堪,还很难过。”
难堪于自己的境地,难过于这境地是疼爱她的父亲给她的。
陆锦颜看陆锦欣的目光里闪过一抹复杂,摸了摸她发顶:“这才到哪儿?往后别再遇事就哭了。”
陆锦欣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我就是不明白,我养过一只波斯猫,那年知府家的女儿来家中玩,看上了我的猫,我宁可得罪她都不愿把猫送出去,为什么父亲可以狠下心不要我?”
她说着眼泪又有些止不住:“奶嬷说,我是陆家的女儿,为了陆家该来青州。锦荣也说,陆家养我这么大,我该为了家族做这些。颜姐姐,从我生在陆家那一天起,受了陆家的教养,是不是就欠下陆家的了?”
锦荣是继母生下的弟弟。
她语气里没有一丝不满,盈满泪水的一双眼明净澄澈,似乎只是想从陆锦颜这里要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我养猫是因为喜欢才养的,没想过养它是为了拿它换什么。我也一直以为,父亲疼我是真的疼我,但现在我发现我从前好像想错了,陆家教养我,跟我养猫是不一样的。”
陆锦颜一直觉得这个远房堂妹有些呆,听了她这番话后,却是好半晌都不知说些什么,嘴角的笑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
“是啊,世家女的名头听着多光鲜,却还不如别人养的猫猫狗狗。拿了猫狗做人情送出去,往后猫狗不同原主人家亲近,也不会有人说猫狗没良心。独独家中的女儿是精打细算,把每一分价值都筹划好了的。”
说到后边,她嘴角笑意愈显讽刺:“别难过了,你在这里难过,谁又知晓?”
许是那些话触动了陆锦颜心中某个角落,她倒是提点了陆锦欣几句:“都走到这一步了,也别奢望郢州那边还会管你死活了,这里是青州,不是郢州,你那个奶嬷,尽早打发了,成天拿乔做势,给你惹一堆嫌。”
陆锦欣垂着脑袋没做声,她知道奶嬷经常多嘴,可母亲去世后,父亲又娶了继母,一直全心全意为她好的,就只剩奶嬷了,奶嬷经常端架子拿乔,也是怕她性子软被人拿捏。
她什么心思全写脸上了,陆锦颜哪能看不明白,叹道:“你越是纵容,她就越没了主仆边界,什么都逾越替你拿主意,早晚会害了你。你念着多年的情分不好撵她走,那也得把你主子的架子给拿起来,该敲打就敲打。是在不行,往后让她只管房里的事,身边另提拔几个得力的大丫鬟。”
陆锦欣小声应好,随即又局促扯了扯手绢:“颜姐姐,我觉得没脸在青州待下去。”
那位姓林的将军话虽然说得难听,但也没说错,郢州那边只让她过来,明知大军缺的是军饷,却装聋作哑,无非是不敢在太子身上下太大的赌注,怕太子和朝廷大军对阵会输。
陆锦颜点了点她额头:“马上要打仗了,你还能去哪儿?郢州那边送你来联姻,你没那个心思,就尽早让太子妃知晓,太子妃总不会为难你。”
陆锦欣委屈巴巴对手指头:“我怕见到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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