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吃得不好,住得也恶劣。原先一群白胖的孩子,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来。早春来了,地窖里缺衣少食又不干净,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孩开始断断续续地生病,一会说好冷,一会说好热。
楚雪泽也和拐子说了小孩的状况,可根本没人在乎,他们才不会出买药请大夫的钱,那也容易暴露,引来官兵打拐。
最后他只能挨着那小孩,将每日的菜叶汤一点一点地喂给他,开始他还能吞咽,但是很快的,连喝汤也不能了。
生病的小孩极糊涂,只是迷迷糊糊地喊着“母后”,说自己是三皇字,叫李昭,再就是将他在皇宫里的日子,什么都讲,事无巨细,只要还能记得的都说了出来,好像不讲就没机会了。
那时候整个地窖的孩子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楚雪泽也不懂。他只会种地,不懂什么父皇母后的东西。但小孩日复一日地在他耳边念叨着,他也就把这些话记住了。
最后小孩还是死了,头天晚上他一直高烧不退,本来就病得没什么力气了,还在喊着“疼,全身都疼”的话,楚雪泽只能拿着他的手,又试着喂他喝已经冷掉的汤,却半勺也喂不进去。
没办法了,楚雪泽也累极了,只能抱着他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就察觉到了他怎么也捂不暖的身子,又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才知道人已经没了。
接着就是另外的几个孩子生病,都是同样的状况。有小孩挣扎着去拍地窖的门,却无人回应,已经三天没有人来送饭了。
孩子们一个一个地倒下,楚雪泽体魄虽好些,但也扛不住病了。他忽然意识到,这或许不是寻常的生病,是老人家口中的,能毁掉一座城的瘟疫。
又过了三天,地窖里已经有三个小孩的尸体了。一时间人心惶惶,小孩们撑着病体,哭叫着拍打地窖的门,但仍旧是没有回应。恐怕真的是瘟疫,拐子们把他们丢下了。
楚雪泽没有和他们一样去拍门,没有吃的,他为了保存体力,只能让自己睡过去,只是不知道哪一次睡着了,就不会醒过来了。
再一次醒过来,活着的孩子只剩他和另外两个了,地窖里一片死寂,他听见了老鼠的声音,垂眼看去,一直老鼠在一个尸体上扒拉着。小孩子的手臂嫩,死了两天,肉一扒就烂了,腐落成一小滩。
他死了,也会变成这样吗?
楚雪泽昏沉的脑子动不了了,他撑着起身,踩到了一具尸身,摔倒在了地上,磕破了脑门,才终于略略清醒了过来,绊倒他的,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孩,那枚被他含在嘴里藏着的玉佛,从他的衣襟里滑落了出来。
或许很值钱,等他出去以后会用得上的,楚雪泽这么想着,拿走了那枚玉佩,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走到了那扇几块木板钉在一起的,积着厚厚污迹的地窖门前,他捡起了一块石头,缓慢地,轻轻地敲着门。
“笃,笃,笃……”不大的声音在地窖内回荡着,也敲醒了剩余的两个小孩,他们试探着爬了过来。
最后三个人开始接力地拿石头敲门,虽然他们病得几乎没有什么力气了。
一日后,又死了一个小孩。
敲门的工作没有停,但是,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这应该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楚雪泽看着那个躺在脏污地上的皇子尸体,已经腐了大半,他想着也许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师娘,里面好像有人。”
带血的石头滚落,这是他彻底晕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女孩子清凌凌的声音。
再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带着惊喜的笑:“你醒啦!快来喝药吧。”女孩的脸上裹着一块布巾,看不到脸。
她端着药就要喂他。楚雪泽听着她的声音,知道就是她发现了地窖里有声音。他想接过碗却没有力气,只能喝着她一勺一勺喂过来的药。
“我叫林静含,你叫什么名字?”
楚雪泽想回答,但是女孩的勺子递得密,他愣是寻不到空隙开口。
但她一个人说得也挺自在的:“你们被关在地窖里一定不知道,广霍城起瘟疫了,这离我们住的山近,我师娘是医者,我跟她就下山来帮忙了。”
“静儿!”
她听见了师娘略带警告的声音,吐了吐舌头:“师娘是来救人的,我是偷偷跟下来的,你不要学我不听大人的话自己偷跑哦。”
从头到尾他都没说上一句话,但是这个姑娘却半点也不在意,她似乎很擅长自言自语。
转头看出去,刚刚说话的女人,头发包着碎花布,正守在药炉边看火,另一个还活着的孩子就躺在他旁边的小床上,还没有醒过来。
女孩喂了药,又要开始给他喂粥。楚雪泽饿了多日,他已经能抬手了,就接过了碗自己吃起来。
“你别着急,要一口一口地慢慢吃。”她嘱咐完就去喂那个还没醒的小孩,只是比喂醒着的困难得多,一不下心就漏了出来,她总得是不是拿帕子去擦。
楚雪泽一边喝粥一边看着,他在想,自己没醒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喂自己的呢。
喝完了粥他就想起身把碗给洗了,林静含赶紧过来按住他:“你先好好休息,不然浪费了我师娘的药。”
他只好又躺下了,“谢谢,”他对林静含说道,“我叫楚雪泽。”说完微微退回了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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