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七斗铛(金属炊具),圆耳平底,飘着烙饼的香气,咄笼里的蒸食,热气腾腾。
尉迟氏已经在准备夕食。
柴氏父子下了值,一前一后从皇城西朝堂的府司里回来。
身着紫袍金带的柴灿,从腰间取下金鱼符递给侍从,刚见到女儿,便忍不住数落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尉迟氏赶紧打断,张罗起一家人好好吃饭。
团盘、马头盘盛满食材,铺满食床,柴三妙乖巧的从瓮中盛汤,递给父亲,柴灿责备她给李太真添了麻烦事,柴三妙认为并没有,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讲。
李太真是谁?
高宗嫡女,瑞宗之妹,当今天子的亲姑姑,隆庆公主是也,就凭这些个世家黄毛小孩也敢在玄都观里张扬?
只是恰巧当日天子暗访,又牵涉到河东柳氏,李太真不便发作,拂了天子脸面,最后倒是借着铜镜,将力打出来。
天子倒也接的快,自己罚了涉事女眷,怕是担心李太真责罚更狠吧。
柴灿听完,若有所思。
李太真对柳善姜发难,背后是对天子亲近以柳氏为首的河东士族的不满,以天子现下对河东士族的笼络,柳善姜怕是真的要入宫了。
“这对姑侄对弈,哪有你表面上看到的这般简单。”
他再次告诫女儿,“莫要再跟柳善姜有什么瓜葛,这种风口浪尖的人物,最好避得远远的。”
柴三妙正拿勺喝汤,明白了父亲的顾虑,看来柴家跟河东士族并不是一个阵营,她阿耶更倾向李太真。
阿耶乃是当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如今入了凤阁,柴家又如何躲得开势力倾轧?
看清形势,早做打算,留好退路才好。
柴三妙很有孝心地想领着柴家人活到宫斗大结局,“阿耶让我避开柳善姜,我便躲着就是。”
夜里,尉迟氏命人将苑中凉亭收拾出来,准备了父子俩爱喝的三勒浆,制法出自波斯。
尉迟氏出身西域,柴家多有跟随而来的胡姬,三勒浆算是尉迟氏的秘籍之一,将庵摩、诃黎、毗黎三种药物酿成浆,色泽好像葡萄佳酿,味道温馨甘滑。
又命侍从现做了巨胜奴(类似馓子),特意交待多加蜂蜜,女儿就好这一口。
自女儿去了玄都观,协助监斋主持观中事务,难得归家一趟,一家人秉烛赏月,闲话家常,其乐融融。
柴灿突然想起什么,没头没脑问一句,“圣人见着你了?”
“有何不妥?”柴三妙说完这句,发现父母、兄长都盯着自己看。
柴灿说:“不妨事,你现在这样在玄都观里,很好。”
见确实见着了,不过,圣人的眸子至始至终可都在柳善姜的脸上转悠呢。
她兄长柴正觉在心里有点惋惜,惋惜妹妹豆蔻年华,却只能在青衫宽袍中度过。
柴三妙完全没有这些多愁善感,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兄妹两个人在食床一边,悄声聊天,“之前托阿兄找的书,找到没有?”
年岁渐长,柴三妙涉猎内容愈来愈广,多有域外风俗,有些时候,竟冷僻得连柴正觉都从未听说过,他觉得自己的妹妹也算是长安贵女圈中的奇葩,别人家的女儿聊的都是蛮锦、螺钿,只怕很难有人能跟她趣味相投。
不过,妹妹身在玄门,又拜在李太真门下,耳濡目染,视野自然广阔些。
自家父母历来开明,读书明智,乐见其成,特别是见多了隔壁世家吃喝玩乐的子弟,为妹寻书的任务就落在了柴正觉的肩上。
“书,确实没找着。”
不过,柴正觉又补充一句,“往常去的东市那家坟典肆(书店),托了他们去打听,晚些时候,派人给你捎话。”
没有万能的淘|宝,不能包邮,生活果然要艰辛些,柴三妙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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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三妙归家一天,第二日便有玄都观侍奉赶到柴府,急急忙忙,说是奉了监斋的命,让其速速返回。
回到观中,她才晓得事出有因。
太清宫将在下元节里做道场,结上三坛,为国家祭祀,天子率群臣亲祭,由紫衣袁天师主持。
时间紧、任务重,主管寺院事务的宗正寺给李太真来了书函,请求加派人手前往太清宫相助。
事关重大,李太真必然全力相助,遂即安排监斋统筹人手。
柴三妙自然是躲不掉的。
玄都观的坤道打理好行装,辎车和犊车同行,与其他道观的人马汇聚在大宁坊,其实离柴家居住的安兴坊很近,同处于长安城金贵的东北角。
碧瓦晓晨,日月雕梁,卫门列戟,图壁绘龙。
大唐高|祖早在立国之初,便尊奉老子李耳为李氏远祖,尊老君为太上玄元皇帝,供奉于太清宫圣祖殿内。
太清宫,长安城内规格最高的皇家宫观。
道观诸人陆续抵达宫门前,侍奉有序相迎,当报玄都观抵达时,众人自觉从中间分出一条路,翘首相望。
只见一众坤道下了犊车。
跟在玄都观监斋身后的女冠,年纪尚轻,姿态却沉稳,着宽袖青袍,持兽羽麈尾,发髻上一顶软玉芙蓉冠,脱俗清雅中透着一股雍容,眉目舒展,唇红肤白,让人过目难忘。
太清宫的侍奉揖礼,道:“监斋命我等恭候门前,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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