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排外焦里嫩,脆皮上的盐粒极大的激发了羊肉的鲜美,味道简单又层次分明。
柴三妙多咬了几口嚼着,不吝赞美,李雘问她,“好吃吗?”
“好吃呀,还用说吗。”但凡这么提问,必有蹊跷,柴三妙品了品,“诀窍是在这盐粒里。”
她肯定,“口感跟以往的盐味道似乎不太一样。”
李雘吃完匕首刀尖的一块肉,点头,算柴三妙说对了答案。
“上都长安、东都洛阳的市场里份额最大的,是产自蒲州的安邑池(现运城盐池)、女盐池和六小池,即河东道的池盐,也是两都庶民桌上最普遍的口味。②”
柴三妙才“哦”了一声,李雘又说:“可是三妙平时吃的并不是河东池盐。”
“那又是什么?”她不知道盐和盐还有这么大的差别。
“世家大族更偏爱淮南道、岭南道等临海五道出产的海盐,像柴氏这般有资格门前列戟(三品以上)的高门,更是挑剔,食用的是剑南道(四川盆地)的贡品,产量少、获取难得的井盐。”
柴三妙看向眼前闲散坐着的男子,手里握着匕首,并不用木箸,一口一口吃着羊排肉,胃口很好的模样,粗布皂袍穿着,连皮靴上都带着泥垢,时不时用胡语跟商贩摊主唠叨几句,倒像这个市场里最常见的贩夫走卒。
吃着路边摊,熏着烟火气,融进芸芸众生,毫不违和。
谁还能联想到他坐镇大明宫的模样?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信。
这天子当得格外清新脱俗。
“眼前这一碗粗盐,既不是河东池盐,也不是剑南道的井盐,是产自安西沙州之外的蒲昌海(罗布泊),是大漠戈壁滩里的湖盐。③”
李雘的一番话打破了这份低调,他一字一句说的是盐,听在柴三妙耳朵里绝不仅仅是盐。
沙洲距离长安数千里之遥,李雘贵为天子却对大唐两都的交易市场、世家习惯,了如指掌,其中自有门道。
少不了长安、洛阳城里的眼睛和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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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摊的店家正为他们端来四份烤物,放在矮案上,李雘问店家,“用的可是今年新采的湖盐?”
店家是个中年男子,张嘴一口陇右方言,“那不正是咧,郎君好舌头嗄,寒食节前才入的阳关,从蒲昌海拉到甘州,再到长安来啲呐,可中?”
柴三妙也学着陇右话回答:“可劲儿得很咧!”
逗得憨厚的店家哈哈大笑,柴三妙说:“确实不知安西还出盐货。”
店家用抹布擦手,盯着柴三妙在市场里显得格外白净的脸,真俊,“听两位贵客的口音,想是长安人,都没见过安西的盐湖?”
李雘开了口,“盐湖下的盐晶形状奇特,象珍珠宝石花,也像宝塔、星斗,开采过的卤水,几年后又重新结晶成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店家称赞李雘说得极对。
柴三妙盯着一碗盐,好似从这一小碗里看到另一个世界。
风静时,湖面无波,将天上的日月星辰都融进水中,水天一色,炫丽斑斓,这是她曾经在书里见过的景象。
“安西湖盐,集上天精华,甚妙!”
李雘:“不只丝绸、马匹、香料,安西盐货亦是互市上大宗货品,西陲诸国多求之。”
蒲昌海的盐晶成了安西的地道风物,如此一说,显得美食更加不可辜负。
柴三妙拿起土瓷盘中的红柳烤物,咬上一口,软糯绵香,“好吃。”
凑近仔细瞧,手掌大小,嫩白似豆腐,店家在其内开了花刀,一经烤炙,像花似的绽开,再撒上胡椒,喷喷香,她在长安还从未吃过。
“这是何物?”她问地一脸真诚。
柴家的亲随纷纷望着李雘,欲言又止,李雘觉得很平常,“哦,这叫羊宝。”
见着柴三妙又咬了一口,他笑得很愉快,这小孩儿倒是有副好胃口,不若其它世家女眷多有挑剔,“羊宝可是大补之物,好东西。”
柴三妙点头,既然是好东西,自己倒是很愿意分享给兄长和好友,她抬头对忙碌中的店家招呼,“再来五份羊宝!打包带走。”边说边念叨,“带回去给她们尝尝。”
柴家亲随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看柴三妙在兴头上,只能默默禁声。
李雘看着柴三妙很是大方的付给店家通宝,还不用找补,不禁莞尔道:“甚好。”
柴三妙出手大方,食摊店家感谢连连,热烈欢迎他们再次光顾,柴三妙笑说:“一定一定。”
亲随从店家手中接过打包的美食,在店家目送下,一行人起身离去,行至市场的边街,前方坊门可见,李雘顿住脚步,柴三妙回首,他说:“感谢三妙盛情款待。”
柴三妙受宠若惊,“大家言重了。”
李雘说自己还有事务处理,就不送三妙归府了,又吩咐柴家亲随好好护送,亲随称“喏”,倒像是李雘的人。
双方告别。
天子要作甚,她可管不着,真真重要的是,今日遇险可不能让家里人知晓太多,否则以后便不自由了。
柴三妙对亲随冷脸,“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讲,所以,你们如何受的伤?”
亲随熟悉自家贵女的秉性,若不随她的意,怕被报复,亲随正色道:“偶遇浮浪子,歹人已被呵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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