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坊太清宫,设坛供斋蘸神,仰仗神明的力量,为国家祭祀。
天子下敕天下诸州禁屠三日,令百姓是日停宰杀,禁渔猎,甚至延缓囚徒死刑执行的日期,他本人则在太清宫内斋戒,不饮酒,不吃荤,以求外者不染尘垢,内则五脏清虚,洁身清心,以示诚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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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5一7点),天刚蒙蒙亮,李太真让玄都观监斋领着柴三妙去往圣祖殿,协助太清宫完成最后的典仪布置。
由于之前分配的工作任务在北侧院清库,来到太清宫的月余时间里,柴三妙还是第一次踏入圣祖殿的大门。
太清宫主殿本就修得重檐宽柱,气势斐然,殿内四壁彩绘精美,多为《太上说玄天大圣真武本传神咒妙经注》里的内容。
此刻,仍有能工巧匠数名,搭在竹架上,在壁前做细节修饰。
两位监斋在一边论事,柴三妙忙里偷闲行至壁画前,细细品鉴。
画中天官,虬须云鬓,数尺飞动,毛根出肉,力健有余,携带五个童子,童子手中各捧仙桃、石榴。
真真可谓:风云将逼人,鬼神若脱壁。
“女冠在画前静立许久,可是画作不妥?”
柴三妙身旁行来一位老画工,衣着质朴,袖口袍角上还沾染了颜料。
她连忙道非也,目光又落在老画工握笔的手上,有点不敢置信彩绘出自他手,“这画作可是出自老师傅笔下?”
老画工反问她,“为何就不能出自在下之手?”
柴三妙觉得自己话里有失,作礼后解释,“这画作笔势圆转,外柔内刚,粗壮者挺拔有力,精细者委婉柔丽,在线描与晕染等技法上,能达到此等境界,我只晓得一人。”
老画工问:“哦?是谁?”
“圣人亲招入内供奉,内教博士吴道玄。①”
“吴道玄又如何?只因为圣人的喜好,他就比旁人了不得?”
老画工抬头盯了一眼小女冠,又低头去挽袖口,并不认同她的说法。
老画工自持画功不凡,也有几分桀骜,柴三妙也不跟他强争,也不恼,真心实意的建议。
“您可以去看看景云寺的《地狱变相》图,图中无刀林、沸镬、牛头、阿房之像,而变状阴惨,使观者汗毛耸立,不寒而栗,长安人观之,纷纷畏罪修善,连两市的屠沽,鱼肉都不想售卖了。②”
老画工又问她:“所以,高在何处?”
“高就高在画中无刀林、沸镬的恐怖形象,却表现出了比神灵鬼怪更能感动人心的力量,妙绝当今!”
柴三妙回答的语气,就是一定要让他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吴博士并不是浪得虚名。”
“三妙?”
两位监斋从远处行来,见柴三妙与一老翁对聊。
待老翁转过脸,太清宫监斋赶忙上前几步作礼,问好,“太清宫怠慢,吴博士今日如何亲自在执笔?”
???
柴三妙指指身前平平无奇的老画工,“吴道玄本人?”
太清宫监斋炸毛,打断她,“三妙!不得无礼!”
“无妨,小道友事先并不知情。”吴道玄笑道:“后日下元节祭祀大典,最后再来现场瞧瞧,某才能放心。”
吴道玄转过身对柴三妙一番感慨,“某一生执笔,能得小道友一句妙绝当今,吾心甚慰,敢问道友高居何处?”
“贫道出自玄都观中,吴博士唤我三妙即可。”
柴三妙镇定的笑了笑,这是什么运气,拍马屁拍到正主跟前。
吴道玄说:“原来是李太真门下,难怪见多识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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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画的插曲告一段落,吴道玄和两位监斋又在复核殿内典仪的事务,柴三妙立在一边听着。
太清宫监斋越谈,眉头越紧锁,原来还是为瑞、忠二宗两位先帝塑像的事情。
昨日在东侧院,她也亲耳听李雘提到长盛公主的父皇忠宗塑像在东边,更显尊贵。
既然无法改变,还有何事可愁?
因是为祭祀典仪加班值守,日出之前,圣祖殿内也是灯火通明,太清宫监斋远远瞄见漏壶计时,一脸愁容地让吴道玄和大家都等等。
柴三妙本不知道他们要等什么,直到卯辰交替,日出云巅。
旭日之光照亮了太清宫东侧院,再从圣祖殿东边的直木楞格窗探入,晨光正正笼罩住忠宗的塑像。
威仪盛大,金光闪耀,如临人间。
而当今天子的父皇瑞宗,则深陷暗影中,模糊难辨。
“……”
完犊子了!!!柴三妙仿佛已经能看见李雘后日的臭脸。
东与西,明与暗,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自然现象问题,在现场祭祀的高门豪族眼中,是当今天子和先皇太女骨子里的血脉之别。
若不是先皇太子弱冠早夭,大唐江山又怎会兄终弟及,最后落到并不受宠,势力薄弱的文王一脉手上,倒让年幼的皇孙李雘成了最大受益人,荣登帝位。
冥冥之中,忠宗的金光加持。
一定会让所有人记起,当年若不是隆庆公主联手文王,如今坐在宝座上的,该是东都洛阳的那位先皇太女。
至少,从她听到的李雘和李太真的谈心里,柴三妙深深知道李雘内心其实很介意,介意这些崇玄尊道的门阀在背后非议,议论他本不是天选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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