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三妙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出口成章。
“她叫阿鸳,我的妹妹,我是阿姊,我叫阿枝。”
柴三妙刻意隐瞒身份,眼下局势不明,玄都观失散的队伍不知去向,隐瞒是保护自己,也是在保护吐火罗商队,怕因为自己给他们带来麻烦。
当柴三妙说出“阿鸳,我的妹妹。”,阿鸳的心在颤。
她是平阳柴氏的贵女,她在圣人面前替自己的委屈打抱不平,而自己只是道观里服役的小侍奉,低到尘埃里。
何德何能让柴三妙说出我是她的阿姊。
既然无处可去,多恰和玛夏就让她们两人留下来,跟着商队一路走。
*
京兆府西,岐州,下辖九县,治所在太白山下雍县。①
雍城难与长安相抵,却也有一番雄州治所的景象,位置险要,处于关内道前往大唐西域陇右道的咽喉处,西临散关,大震关,关中平原西门户。
再加上本地物产丰富,往来东西的商队均在此交汇,市集繁茂,他们按照西域的习惯,把市集叫作巴扎。
吐火罗商队的买卖是酿酒,无论走到何处都有自酿的一门好手艺,原地就能做生意。
商队在雍城巴扎的角落里,租了一间夯土院子。
上一个主人生意破产,唐人挑剔风水不好,空置许久,正好遇上了这队不信风水的吐火罗商队捡漏。
众人将院子收拾出来,前店后厂,生产销售一条龙。
商队开始采买物资,为开办酒肆做准备。
柴三妙因为在玄都观里主持常住(财和物),很有经验,也就跟着采买的人经常出门办事,每每路过岐州府衙前,都要探看良久。
阿鸳不明白她们为何不直接入内,表明身份?
柴三妙问她,“我们可有凭证信物?”
她俩都清楚宗正寺颁发的文牒已经丢失。
“堂堂三品大吏凭什么相信咱们?一张嘴吗?”
阿鸳说:“我们可以说明路遇劫匪……”
柴三妙打断阿鸳,“自我们到雍城数日来,可曾听到一点关于仙游观新任监斋遇袭的消息?”
问题就出在这里!
除了她俩,玄都观外派失散的队伍,再没有人抵达岐州。
雍城仙游观大门敞开,众善信拜神敬香,络绎不绝,偌大的皇家御观哪有任何异常的状态?
柴三妙怕阿鸳慌乱的神情引起州府前守卫的注意,拉着她往回处走。
“再等等吧。”
*
吐火罗商队在巴扎里安顿下来,晚上会在院子里讨论制酒的方向,柴三妙的母亲尉迟氏是酒酿的高手,从小耳濡目染,柴三妙也算半个内行。
“兰陵美酒,清香远达,色复金黄,饮之至醉,不头痛,不口干。”
“关内人在年节里爱饮屠苏酒。”
“若说保健,则要数加入松膏酿造的松醪酒。”
她和多恰老翁时常摆谈各道州的名酒,这让商队的人感到意外。
岐州乃关中粮仓,谷物众多,秋收后宜酿酒,这也是吐火罗商队前来岐州经营的原因。
柴三妙甚至给出自己的建议,她说:“黍子产量大,市场收购价格低,最适合出量产酒。”
商队的人笑说:“你想得到,别人都能想到,大家一样,如何赚钱?”
“我的黍子酒不一样。”
众人问:“如何不一样?”
“多了一道奇妙的味道,易寻好得,原料管够。”
“哦?还有这等的好物?”
柴三妙也不慌,起身去了厨房,将手上端的土陶碗放在众人眼前,“就是它。”
众人一看,竟是做胡饼,吃羊肉的胡麻籽。
“赎麻子二升,煮熟略炒,加生姜二两,龙脑薄荷一握,同入砂器细研,投以煮酒五升,滤渣去。”
柴三妙说将胡麻籽入酒,清香辛辣,“就叫它胡麻酒。”
在多恰和玛夏的支持下,商队开始按照柴三妙的方法酿酒。
*
州府前的那句“再等等”,应验了,没过两天,柴三妙就等来了让她凉透心的消息。
那日一早,巴扎里热闹非凡,商户都在宣传仙游观开粥铺救济灾民。
半月前的沙尘暴,席卷岐州全境,眼看到了丰收的秋季,郊外佃农损失惨重,受灾的民众往各县城聚集,找活计,讨一口饭吃。
前来雍城的人数最多。
恰逢仙游观新任监斋履职,立刻打开道观私庄的粮库,应急。
“什么?仙游观新任监斋?是谁?哪里来的?”
阿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住隔壁打铁的阿郎,问了半天。
阿郎说:“听说新任监斋自长安来,乃是玄都观女冠……叫什么来着……”
“……柴三妙。”
柴三妙和阿郎同时答出名字。
柴三妙将袍角掖在皮革上,迈步就跑,阿鸳立刻追上去。
旁人问她们去哪里?这么着急。
阿郎耸肩,“可能是去凑热闹,瞧瞧长安来的仙游观监斋吧。”
柴三妙和阿鸳来到仙游观粥铺前,已经被人群阻挡在外圈,灾民成群结队。
粥铺里几口大锅,不停熬煮去壳的粟米。
民众说这是仙游观私田产的救济粮,仙游观的女冠子是慈航大士降世,普度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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