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着实太过谦虚了!您这样的医术如果只是‘还行’的话,那得让天下多少大夫汗颜啊!”冯谕瑧真诚地说着,又吩咐玲珑磨墨,一副就要题字赐匾的模样。
“别别别,陛下,真的别,千万别……”宁大夫吓得一屁股弹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冲了近前,死命地扯着冯谕瑧的袖口。
“那怎么能行呢?明明您老的医术如此高明,都能把整个太医院都救不来的周季澄给救回来了,就冲这一点,这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号,舍你其谁?”冯谕瑧满脸的不赞同,作势就要落笔。
宁大夫急了,脱口而出:“没救回来,真没救回来!”
冯谕瑧心中一突,放下了手中毫笔,一脸无奈地望向他:“宁大夫,您这话可就过了,那么一个大活人站在大家面前,不久前还奉旨出征了,怎的能说没救回来呢?”
宁大夫拍了拍自己的嘴。
叫你冲动,叫你多嘴!
冯谕瑧见他不肯说了,也不逼,重新拿起毫笔,在玲珑已经为她铺开的纸下落下了第一笔……
见她居然还是坚持要题字赐匾,宁大夫大急,一把夺过她的毫笔,再一咬牙,干脆破罐破摔:“是真没救回来!别看他这会儿能走能跑,跟寻常人一样,其实,都是拿余下的命堆起来的。”
冯谕瑧脸色一沉:“这是什么意思?”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宁大夫叹了口气,遂将当日穆元甫前来找他之事一五一十地道来。
末了才道:“此法归根到底,与催命符亦不相差什么了,当日老夫便一劝再劝,道理更是讲了一通又一通,奈何姓周的那小子硬是一意孤行,只说‘与其像个废物一样苟喘残延,倒不如充分利用这残躯,为大梁、为太后干最后一番事’。”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夫还能有什么法子,也只能遂他之愿了。”
冯谕瑧彻底愣住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怔怔地问:“那他如今到底还能活多久?”
“也就这一年的事了。”宁大夫长叹一声。
是么?也就这一年了啊……所以,是因为曾经经历过躺在病床上的无能为力,故而这一回,宁愿少活几年,也不愿重倒覆辙么?
冯谕瑧心中满是复杂,想到已经奔赴边疆的那个人。所以当日她的感觉没有出错,他的道别,确实是永别。
他知道此去再无归途,所以提前道别。
良久,久到宁大夫已经离开,殿内点起了灯,她才喃喃地道:“所以,陛下,你重活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
***
远在边疆的穆元甫又哪里想到,宫里的冯谕瑧,已经从宁大夫口中诈出了真相。
不过他便是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吴国与陈国虽然实力较之前的北夏要弱,但两国联合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的。大梁的军队虽然取得了首战的胜利,但是将士的伤亡,却比他估计得要略多一些。
久经沙场的上官远,自然也察觉了联军的实力,似乎比想像中要强。
他不敢轻敌,立即便召集了包括军师周季澄在内的将领们,商量应对策略。
虎妞忙完了事过来找师父的时候,便扑了个空。
她也不在意,见书案上有些乱,干脆便替穆元甫收拾起来。
在周府,她也是经常帮师父收拾书房,故而这一回也不例外地行动起来。
书案上散着一本兵书,她认得出,都是平日师父经常翻看的那一本,没想到这回出征,师父还把它们带来了。
?
上战场了还带兵书,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临时抱佛脚’呢?她一边促狭地想着,一边伸手过去将翻开的书合上,却不经意地看到书的末页处,似乎夹着一张纸。
她顺手抽出那张纸,展开一看,顿时便愣住了。
只见那张薄薄的纸上,写满了一个又一个的‘瑧’字,看纸张和墨迹,明显已经有了不少年头。
瑧……
她不会不知道,姨母的名讳便是‘谕瑧’。
在大梁,她相信没有人敢写这个名字,也没有人会写满一张纸的‘瑧’。
师父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满纸的‘瑧’字,他对姨母,又有着怎样的感情?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将那张纸重又折好放回了原处。
师父若是对姨母怀着那般深的感情,那他这些年,眼睁睁地看着长明轩的公子们来来去去,这心里得有多难受啊!
便连她这个局外人,都看得相当清楚,姨母的心里只有大梁,只有大业,没有半点儿女私情。所以,师父这番情意,是注定得不到回报的。
她想,大概师父也很清楚这一点吧!所以这些年一直掩饰得这般好,若不是她意外看到了泄露了他心情的满纸‘瑧’字,只怕作梦也想不到,她最敬重的师父,深深地恋慕着她同样敬重的姨母。
小的时候,她一直希望‘周叔叔’是她的爹爹,姨母是她的娘亲。虽然后来知道了,她的亲爹并不喜欢她,她的娘亲好像也不期待她,但是她也不在意,反正她有了天底下最好的姨母,也有了天底下最好的周叔叔。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虽然她是很希望这两个她一样敬重的长辈,最终可以走到一处,但是这些终究不过是奢望。她不可能为了敬重的师父,去勉强她同样敬重的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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