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止一次的与虞枝心感慨,何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何谓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而贵妃娘娘永远都会用信任的眼神看着他,信他绝不会被这些小困难打败。
她除了极少时灵光一闪给他出主意或抒己见,大部分时候对政事并不感兴趣甚至不甚了解。然她永远乐观积极,永远能看到好的一面,在他焦急时劝而他事缓则圆,或是在他沮丧时鼓舞他振作。
赵熠曾在深夜黑暗时放纵内心的猜疑巨兽审视贵妃参与朝政的利与弊,可事实证明哪怕以最阴暗的角度揣测,贵妃仍是值得他信赖的。他总能在她身上汲取力量,因此越发离不开她,连那巨兽都不得不妥协,就算贵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样纯良,只要她肯一直装下去并不显出破绽,他便不会动她分毫。
而渐渐的,皇帝陛下非但没找出贵妃的破绽,反而发掘出她的另一种能力。起先是他在乾元宫召见太常寺卿询问冬祭礼乐之事,恰巧慧贵妃伴驾,因习惯了陛下时不时的当着她的面召见臣工问事,慧贵妃渐渐懒得每次都找个屏风躲进去避嫌,这一日便正好和寺卿撞了个正面。
太常寺卿早听说过陛下对慧贵妃宠爱异常,不少大臣都遇见过贵妃坐在一边看书,陛下就与他们在另一边商讨的情形。因此见到慧贵妃也在,他不过略怔了一下便与贵妃见了礼。贵妃娘娘矜持的点了点头走到一边,拿了本书在窗户边的摇椅上坐下,并不打扰他向陛下禀告进度。
寺卿大人却不知他走后慧贵妃就显出了几分在意,对着他远去的背影看了好一阵,连与陛下用膳时还走了一回神。
陛下却是知道慧贵妃的习惯,也不催促她什么,只等着她想通了再与他说。
而这一等就等到了三日后。距离冬祭大典只剩两日,慧贵妃终于耐不住的拉了他的手,小声问他能不能再查一查礼乐的人手。
贵妃的手心有湿漉漉的冷汗,皇帝陛下不免上心,遣退跟前伺候的人单独询问她的意见。
虞枝心有点儿语无伦次,毕竟这一回是真的没把握。她犹豫着道:“臣妾也说不好,就是觉得太常寺卿不对劲。原本臣妾也觉得是自己有什么错觉,可越是临近大典越是心慌意乱的,还连着两夜——”
她一时顿住,陛下抚她的肩膀以示安抚,鼓励着问道:“两夜怎么了?”
他是知道的。他睡眠向来浅去且警觉,这两夜贵妃都在半夜时被噩梦惊醒,颤抖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睡下。
“……臣妾连着两夜都梦到大典上出了血光之灾,陛下在祭拜时突然被冲出来的刺客刺伤,场面一片混乱。”
她惊慌失措的仰望陛下的容颜,像是只有真真切切的看到他好好的站在自己身边才能止住她的恐惧。赵熠耐心的搂着她抚着她的背脊,直到她浑身颤抖渐渐平息,才轻声问道:“是——行刺朕?”
虞枝心点头。毕竟那一日太常寺卿在面见陛下时发出的心声太过清晰,以至于她都没法儿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或会错了意。
她想了许久才决定用这个法子,为了演得像甚至连着两夜没好好睡着,就为了假装是怪力乱神的直觉灵感,噩梦惊扰不安之下将这荒谬事实事告诉陛下。
陛下对她的“运气”是有几分看重的,而她算计过,能让陛下放心委派任务且不至于打草惊蛇的,十之八丨九会是领侍卫内大臣程将军。
她准备静观其变,若是程将军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最好,若是一时半会查不出,她也尽可以赶在大典之前将线索直接告诉他。反正以程将军的沉稳总不至于让陛下知道他与后妃勾结的事实,就算疑惑她的消息来源也会恰当的保持沉默。
事实上陛下确实对她的“运气”有些莫名坚信,程将军也远比她想象的能干。一日之后,程将军拿到了太常寺卿与外族勾结试图行刺陛下的证据——当然仔细说来太常寺卿其实做的是两手打算,行刺成功则以从龙之功拥立与外族合作的吴王,若途中有任何闪失或失败的苗头,他也可以转头成为救驾的功臣。
此等谋朝叛乱之事当然不可能只涉及一个太常寺卿,吴王一头连着外族,一头还与朝中不少重臣勾勾搭搭。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陛下带着四相连夜审案将一伙人连锅端了才松了口气,擦一擦头上的冷汗,相视都是苦笑与后怕。
四相才脱离孔太傅的压制正一心收买人心扩张势力,竟没发觉自己手底下有人动了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这回要不是陛下先知先觉的先发制人将人拿下,真等祭典上出了乱子,他们才叫后悔莫及。
于是冬祭大典过后,朝廷上又是一轮大清洗,不止通敌叛国的吴王一家子被杀的杀贬的贬,朝堂和地方上也出现了不少动荡。只这一回四相都若有若无的对陛下让步,使陛下简拔了一批年轻才俊填补要职。
皇帝陛下没想到一场危机就此有惊无险的消弭,更得到如此大的意外收获,不免更加感慨慧贵妃果然是他的幸运星。而后突发奇想的将几位看重的新锐带到乾元宫拜见慧贵妃,非要贵妃给个评价。
虞枝心哭笑不得,只能在陛下逼迫下“胡说”了几句看法,多数是顺着陛下心意的中庸赞赏,唯有两位面忠心奸已投靠了他人或几头下注的并一位贪财好色和另一位抛妻弃子还伪装纯良的,却是悄悄等人走了再告诉陛下,只道“面相不好看着不舒服,怕是首鼠两端品行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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