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秋和青风就躲在不远处,冷眼看着。
这边父子相聚,相拥而泣,而在院门口,还站着一个妇人和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
妇人面庞清瘦,能看出年轻时容貌姣好,如今即便一身布衣,但气质依旧不俗。但看穿着打扮,显然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头上只插着一支银钗,眉宇之间染了岁月风霜。
那少年五官俊朗,但看面色,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他扶着妇人站在那里,看着顾淮和顾航父子痛哭流涕,却不见丝毫动容。
直到顾淮抬起头,往这边看,妇人敛眸,推了少年一把,“承宇,快去,拜见,你祖父。”她说话有些吃力,断断续续,声音含混不清。
少年这才走上前来,跪在顾淮面前,垂着头叫了一声,“祖父。”
顾淮立刻放开顾航,几乎是爬到少年面前的,捧着他的脸,细细地看着,泪眼朦胧,口中喃喃道,“像……真像航儿小时候……是我的孙子……我的亲孙子……亲孙子啊!”
说着,顾淮紧紧地抱住了少年,嚎啕大哭。
但从元秋的角度,那少年却无动于衷,眼中甚至闪过了一丝厌恶……
老管家也在旁边抹着眼泪,“老爷,外面天冷,别冻着了小少爷,快进屋去吧。”
老管家扶着顾淮起身,正要去拉少年的手,他却放开顾淮,转身走向妇人,扶着她走过来。
顾淮看到妇人的脸,脱口而出,“你是如兰……”
“承蒙,公公,还记得,我的,艺名,我真名,叫兰香。”妇人微微欠身,行了个福礼,几乎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的,从头到尾没跟顾淮有眼神接触。
“好,都回来就好……”顾淮也很快偏头,再次看向他的宝贝孙子,眸中水光闪烁,“快进来,外面冷!”
几人进了房间,老管家命下人送来了热茶,顾淮又让人去准备姜汤和膳食。
当年万安城里有名的才子顾航如今乍一看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才不过四十出头,他鬓边已染了霜色,原本用来执笔作画的手如今粗糙皲裂。端起茶杯,他发现这是他当年最喜欢的那套雨过天青杯,前朝的古董,他闲暇时便自己沏茶,看着茶叶在上好的青瓷杯子里旋转舞动,轻嗅茶香,惬意悠然……
顾航无意识地摩挲着曾经最熟悉的茶杯,看着书房中依旧如往昔模样,心中五味杂陈,酸涩不已,眼圈儿再次泛了红。
兰香并不拘谨,一举一动倒比顾航看起来更从容些,但当她看到自己粗糙的手端着那样名贵的茶杯,显得格格不入,眸底闪过一丝恨意。
顾承宇仿佛看不到顾淮激动的眼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将杯子摔在了地上,冷冷地说,“这么烫怎么喝?”
其实那茶根本不烫,下人上茶都是正好的温度。
顾淮却心疼起来,一边连声哄着顾承宇,一边命老管家去责罚上茶的丫鬟,再给顾承宇添新茶来。
新茶来了,顾承宇却突然起身,“我的衣服鞋子都湿了,冻死了,怎么换?”
顾淮连忙让老管家带着顾承宇去换衣服,连声叮嘱要好好伺候着。兰香也跟着一同走了。
房中只剩下了顾淮和顾航父子。
顾淮激动的心情尚未平静下来,看着顾承宇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转头看向顾航,又沉了脸,“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顾航放下茶杯,起身,又跪了下来,“父亲,都是儿子不孝!你打我吧,骂我吧,我真的错了!”
“说!到底怎么回事!”顾淮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激动之余,稍稍冷静下来,便生出了愤怒。顾航为何假死?既然活着,为何这么多年不回来?让他养了个假孙子,一度绝望到不想活了!
顾航痛哭失声,过了一会儿才稍稍平复了心情,“当年,父亲处处管着我,非要逼我做不喜欢的事,逼我去打仗立功,逼我跟喜欢的女子分开,我只是想纳她做妾,父亲都不肯,还背着我将她毒哑,转卖到了外地,让她受尽苦楚……”
顾淮面色一沉,“那都是为了你好!你如今说这些,还在怪我吗?”
顾航不住地摇头,“没有……没有……当年是我太傻,过了这么多年,才知道父亲母亲的良苦用心。可当时我年轻气盛,只想跟兰香在一起,想跟她私奔,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日子。”
“你……你这个混账!我们养你长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你对得起谁?”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真听顾航说起往事,顾淮依旧气得差点晕过去。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对不起母亲,对不起父亲,对不起顾家,对不起所有人!”当年一身“叛逆傲骨”,不肯对现实低头,以为有情饮水饱的顾航,如今跪在顾淮面前忏悔着他的天真和愚蠢。
而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其实已经很明白了。顾航并没有移情别恋,他暗中找到了自己的爱人兰香,然后谋划了一场假死,摆脱了桎梏,获得了他想要的自由。
“你为什么要娶柳曼姝那个贱人回来?你知不知道她肚子里怀着别人的野种?”这是顾淮最不能理解的。
“我……”顾航深深垂头,“我知道……”
“你说什么?”顾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知道什么?”
顾航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巴掌,哽咽着说,“爹,我错了!当年因为你们对兰香做的事,我恨上了你们,无意中发现柳曼姝怀了身孕,我就动了娶她回来的心思……我当时不知道那孩子的爹是谁,我只是想着,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但我得给你们二老留下个念想,就让你们以为柳曼姝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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