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佑不语。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窗外,车流呼啸而过,偶尔一声短促的喇叭响。
车里一直安静。
很久之后,常佑说:“刚开始,我也是那么想的,大家都是那么想的。秦总多骄傲——”他低笑了声,摇摇头,“有时候甚至有点高傲、傲慢的人,他怎么忍的了啊。”
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为了赢得董事会的信任和支持,为了夺权,秦措有多拼命。
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到头来,他却轻易放弃。
常佑接着说:“直到昨天晚上,我躺床上,想起来从前的事,突然就对整件事改观了。”
“从前?”
“对,高中。”常佑点头,忽然问,“当年秦总住的老房子,你有钥匙吗?”
纤纤翻包。
上次带小雾回去,钥匙还在她身边。
她说:“有。”
“走,跑一趟。”常佑打转向灯,“秦总下午带小少爷去见董事长,不会太早回家。”
*
常佑弄错了。
他要找的不是秦措住的地方,而是他用来储存收藏品的房子。
幸好,纤纤也有钥匙。
常佑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的笑:“我就来过一次,太久远,记不清。”
当初为什么来,他也忘记了,只记得没待太久,至多一小时。
但是足够他记住那一个独立的小房间。
他打开房间门,走进去,环视四周,会心一笑。
还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那会儿,我半天没找着厕所,误打误撞闯进来,秦措还不高兴呢,他——”
常佑转身,止住话头。
纤纤望着室内的一切,怔忡,惊讶,困惑,不可思议。
常佑试探的问:“你……你没来过?我以为,房间是你和秦措一起布置的。”
纤纤沉默。
不是,她从没来过。
秦措说,这里是金库,存放的收藏品最贵。
她对他的玩具一向没兴趣,也不上心,被他拖着过来,只觉得烦恼,竟然从未想过,打开这扇总是关着的门。
这哪是什么金库啊。
这是白纤纤整个学生时代的展览室。
房间里和客厅一样,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书桌。
墙壁上挂着一个个玻璃框,装着她曾经获得的奖状。
稍微偏下一点,则是一张又一张打印纸,记录她每次的月考成绩,只要能上榜,都在。
纤纤面对墙壁,静默无言。
七中的惯例,月考成绩出来,年级前十的光荣榜单独打印,字体特大还加粗。
秦措从未掉出前三。
而她,她的成绩不错,理科尤其出众,却总是在作文方面想象力过于丰富,随性发挥,乱写语文和英语的文章,严重拉低总分,被老师批评了无数次。
她和秦措,从没有在一张纸上出现过。
这儿没有秦措的名字,只有五十名开外,只有她。
纤纤走到另一边。
书桌的抽屉里存放了不少零碎的小物件。
她的学生证,她的公交卡,她无聊画的涂鸦,她和他共用多次早就坏掉的折叠伞,她问他借的涂改液……还有一只泛黄的纸飞机。
依稀记得,那天上自习,她折了一只纸飞机往后扔,纸飞机飘飘摇摇,落在少年的卷子上。
秦措拿起来,看了一眼,放进书包,继续做他的题目。
那时候,秦学长还是相当高冷的。
纤纤展开纸飞机,手指抚过一行端正的小字。
——学长,生日快乐!
“那天,我不小心闯进来,看见你的奖状,还笑话他,我说秦措你这浪漫用错了地方,只有爸妈才给闺女贴奖状。”常佑在旁说,“他就赶我走,还不准我说出去。”
他走到窗口,指着一张剪下来封进玻璃框的报纸残片,内心百感交集。
“还在啊……”
常佑安静地站了会儿。
“我到现在都记得,秦措第一次主动对我说话,说学习以外的事情,就是这一天。”
他盯着旧报纸,透过岁月腐蚀的文字,恍惚看见了少年秦措的脸。
“他说,白纤纤拾金不昧上新闻了,你看见没?”
那一瞬间,少年还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语气却自豪,比他自己全国竞赛获奖更骄傲。
常佑笑了笑。
因为这许多淹没于流年岁月中的小事,所以多年以后名利双收的秦总突然辞职,便不再值得大惊小怪。
也没什么好惋惜。
那个人只是有更在乎的东西罢了。
纤纤将纸飞机重又叠起来,放好。
她抬头。
这个地方。
他们的回忆,他们的时间,他们的人生。
秦措最想珍藏的,是她。
*
常佑送到小区门口,纤纤执意自己走。
天寒地冻。
夜风夹着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的雪片,吹的人透骨凉,刮在脸上生疼。
纤纤浑然不觉。
她想起科林说过的话。
那位老人说,上帝造人,成双成对,每个亚当都有他的夏娃。
她肯定不是上帝造出来的。
在这世上,却也有一个人,沉默地珍惜着她的一切,一次又一次向她奔赴,用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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