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澄枫长睫低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半晌后,他道:“爱卿所言有理,但朕仍是以为靖福公主的册封有些许不妥。”
“靖福虽是朕的胞妹,但到底于江山社稷无功,此番晋封略显草率。”
“陛下所言,臣自也考虑过。”礼部尚书道,“但这历来长公主有辖封地的,也有仅尊虚名的,倘若陛下以为此番晋封过于草率,不将封地赐予公主也无妨,册个名头给天下人看即可。”
见闻澄枫始终若有所思,似是心存顾虑,丞相也随之开口:“臣与尚书大人的想法不谋而合,譬如南越已逝炀帝便曾封过自己的庶出女儿为长公主,归根结底不过是昭显宠爱罢了,若说仁德本事与社稷功劳,南越那位渔阳长公主更是万万配不……”
“丞相,慎言。”良久不曾出声的闻澄枫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丞相和礼部尚书不由得抬头望向上首,只见陛下脸色不知在何时倏尔变得阴沉,深不见底的黑眸透着不悦,眉宇比方才进殿时皱得更深,隐有震怒之兆。
果然下一秒,奏折就劈头盖脸重重砸下来,不偏不倚落在丞相脚边。
“除了长公主的封号,其余都照你们说的办。至于公主府那边,给她多赏些好东西便是了。”
闻澄枫冷声语罢,离开内阁。
他站在紧闭的殿内外,仰头望向座座恢弘宫殿,深吸了一口腊月寒冬最冰凉的空气,以期让自己清醒。可即便寒风入喉再凉,当他听闻长公主三个字,却也无法清醒。
在闻澄枫心底,长公主只能是那一个人。
无可替代。
哪怕是虚名封号也不容任何人占用,还有渔阳二字,更不容任何人诋毁讪谤。
至于他的那位妹妹靖福公主……
“阿嚏——阿嚏——”
虞清梧手执丝帕捂住口鼻,连打两个喷嚏。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她衣裳穿得厚实,分明没感觉有多冷,可偏生这喷嚏打个不停。若非风雪实在大,她都要怀疑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了。
“阿嚏——”又是一声。
琴月赶紧递给她干净帕子:“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宫里吧。这梅花开在这里怎么也不会跑,您想何时来摘都可以,但若是姑娘的身体因摘花受了寒,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如今在北魏,虞清梧用的并非渔阳长公主身份,再加上她有意隐瞒自己乃南越人的事实,因此魏宫中人皆不知晓她背景,便出于礼节唤她一声“姑娘”,饶是贴身伺候的琴月也不例外。
她昨日摘了许多红梅回瑶光殿,原准备做琉璃梅花糕,无奈在手艺上出了些差池,东西做失败了,只得今日再出来采些新的。可接二连三的喷嚏实在磨人,也委实不想遭风寒喝药之苦。
虞清梧手指在沾满白雪的红梅细小花瓣上轻轻抚过,长叹一口气:“罢了,走吧。”
她踩着沙沙积雪往回走,风雪飘过半月门冰冰凉凉地吹拂过脸颊。经过拐角时,迎面突然跑来一个人,因对方冲得太急,没能及时停住脚步,不小心撞到了虞清梧身上。
“诶,小心。”虞清梧连忙将人扶住,自己却被撞得不禁退后了两步。
“抱歉抱歉。”那人站稳后连连道,“我没有伤着你吧?”
虞清梧摇头道没事,她心底已经隐约猜到了眼前人身份。闻澄枫没有后宫,能穿成这般华贵且又随意行走北魏宫中的,只有一人。
再看女子纵然浓妆艳抹,擦了厚到看不出原本皮肤的脂粉,依旧显出与闻澄枫足有七分像的眉眼,必是闻澄枫同父同母的亲妹妹,靖福公主闻槿妍无疑。
可这位尊贵公主,如今身旁却连个撑伞的人都没有,双手举着斗篷盖在头顶用以遮挡风雪,颇显狼狈。
虞清梧不由问道:“公主殿下没有伞吗?”
“也不算没有啦。”靖福公主讪然一笑,“怪我太久没进宫,忘了宫里的穿廊风威力忒大,我的伞在半路被吹坏了,这附近又没有能够挡风遮雪的长廊或凉亭,我没办法,只好快些跑了。”
虞清梧也没带多余的伞,她想了想将自己的伞从琴月手中接过,朝闻槿妍那边倾斜,递出去一半。
“你是要去永泰宫找闻……”连忙改口:“找陛下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同撑一把伞,我送你一程。”
“当然不介意!”闻槿妍见她亲切,当即亲昵挽上了她的胳膊,边跟着虞清梧往前走边续道,“不过我才不是去永泰宫找皇兄的,我啊……”
她蓦地压低声音,抬手遮了半边唇:“我听说皇兄似乎从外头带了一位女子进宫,好奇想瞧瞧。”
虞清梧脚步微顿,继而不动声色:“左不过一名普通女子罢了,有什么值得公主殿下您好奇的。”
“哎呀,你不懂……”闻槿妍老神在在,“听说皇兄可是将那姑娘安排在了瑶光殿。”
“那瑶光殿是什么地方?虽说不比椒兰宫奢华,但却是永泰宫的偏殿,离皇兄的寝宫最近。都不用乘舆坐辇,相互之间走两步便到了,这其中深意,你明白吧?”
椒兰宫是历来北魏正统皇后居住的宫殿。
虞清梧抿着嘴角,她也许明白吧。
而在她沉默间,这位性子活泼又同她自来熟的靖福公主仿佛完全不在意虞清梧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态度,顾自滔滔不绝,又讲了许多纯粹是闲聊的废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