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纵然被虞清梧勘破所有又如何。
在闻澄枫眼里,哪怕她轻生跳湖是假,可借酒浇愁却是真,一入宫门深似海的感慨也是真。他以为自己放手让她离宫,不论出于何种缘由,都犹如训鸟人打开铁笼,向往外面天地的鸟儿会迫不及待地飞走才对。
况且那望郡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时疫肆虐,何必与他同行。
于是心里怎么想的,闻澄枫就怎么说了:“是出于这个考量不假,但君无戏言也不假。”
“我说过放你离开,便是你何时想走都可以。哪怕现在想下马车也行,我绝对不拦你。”
虞清梧闻言,整个人往后仰身,倚靠在车壁上做出一副惬意姿态,耸了耸肩说:“那我现在不想走。”
闻澄枫陡然睁大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听到的话。
虞清梧在他不解眼神的凝视下,续道:“你一会儿强把我留在宫里,一会儿要我和你私奔,一会儿又让我走。昼夜交替与四季交换还需要些时间呢,我尚且没考虑清楚要不要答应前一项,你就已经提出了后一种。”
“陛下难道不觉得,这太为难我了么?”
迎面抛来一声陛下,闻澄枫原本还算镇定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但他也在瞬间发现虞清梧嘴角正扬着弧度,微歪着头眉眼弯弯,那倒映薄薄春日曦光的桃花眸浅笑潋滟。
姐姐在故意打趣儿他呢。
他们之间在大部分时候都有种默契,在南越宫中时就有,是能够在彼此含蓄不直白的话语中霎时理解对方想表达的真实用意。
适才坠入地狱的闻澄枫刹那间又飞上天庭。
他听懂了虞清梧的言下之意,说的是如今她还没彻底考虑清楚要走要留,而在此之前她都不会轻易离开自己。
闻澄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应:“好,我给姐姐时间,不论多久都没关系。”
他语速极快,生怕虞清梧会突然后悔,又暗搓搓生出些恶劣,最好考虑个十年二十年,半辈子一辈子也行。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虞清梧每一句每一言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她当然不会后悔。
这是她昨晚躺在床上想了整夜的结果。
虽理智告诉她,该快刀斩乱麻,犹豫就会败北。闻澄枫是天下之君,善变多疑和自恃尊贵是自古帝王的通病,闻澄枫迟早也会变的,纵然誓言真挚,可她不该赌,趁早离开魏宫才是上上选。
但心底生根发芽的喜欢又狠狠拉扯着她,既有情意就该选择信任,饶是琴月都能坦然说闻澄枫不是那样的人,她虞清梧怎么能够连身边旁观的婢女都比不过,自己才是真正的多疑,这不好。
倦浓睡意中,虞清梧忽而明白了一个道理。
为何世人总说,坠入爱河的人会变得愚钝。
她也知道自己犹豫扭捏的样子很矫情,失去了清醒透彻和干脆利落。奈何她,心甘情愿地堕落。
虞清梧依稀记得昨日饮酒未醉糊涂时自己嘟囔着说了句话,她自然是喜欢闻澄枫的,只是没觉得这份喜欢能够达到为一个人就放弃日后数十载光阴自由自在的地步。
酒后吐真言这话不假,但她浅显地认为自己所爱不深很可能不对。
虞清梧如今就想要看看,自己对闻澄枫的喜欢,究竟到了怎样的程度,又究竟愿意为他做多少。
这第一件,便是连夜收拾包袱,天不亮便溜上闻澄枫出行的马车。她说不上来为何要去望郡,只觉得必须和闻澄枫解释清楚昨天的事儿,梗着误会最是伤人也伤己。
以及,不论稷荣州此行会发生什么,她都想和他站在一边儿,同仇敌忾。
前行着的马车忽而停下,靠在车壁阖目养神的姑娘身子猛然侧斜。
闻澄枫下意识伸出手扶她。
虞清梧借力坐稳,睁开眼睛,蓦地一道红痕映入她眼帘,落在男子光洁素白的皮肤上格外突兀。
她没经大脑思考,当即握住了闻澄枫的手臂,将他腕部上翻:“这是怎么回事?”
手腕内侧一条深红色的血痕赫然呈现在两人面前,虞清梧五指用力,紧紧盯着这明显是昨日新添的伤疤。
闻澄枫细微上扬的凤眸眼角勾出丝缕笑意,眨了眨眼:“姐姐在担心我?”
虞清梧不答,重复反问:“这是怎么弄的?”
闻澄枫执着地穷追不舍:“姐姐在担心我?”
虞清梧视线停留,这道伤再偏一点就是皮下动脉,距离致命伤不过分毫,瞧着不像意外所致,顿时心头一紧。
她确实担心,很担心。
闻澄枫见她不说话了,知道这是难以言明的默认,心情顷刻好了不少,眉目间浓稠郁色化开如初春冰雪消融,扯出淡淡笑意:“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就是昨晚端茶碗时手滑摔了,瓷片不小心擦到而已。”
这是真话。
昨个儿议事到子夜凌晨,后来困意席卷,精神没那么足,脑袋昏沉动作也变得迟钝,不小心误伤到了自己。
虞清梧将信将疑,最终没有追究,只是道:“上次给你的祛疤药带了吗?没有的话我重新写方子去药铺配。”
“嗯,带了。”闻澄枫说道,“姐姐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贴身带着。”
虞清梧突然脸有些热,松开他的手腕:“一日两次,你自己要记得擦。”
而后假装淡然别开脸,在心底狠狠啐了自己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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