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梧坐在床榻边没有回头,手中动作轻柔依旧,淡声道:“我不累,你们去歇息吧,我想陪着他。”
陆彦用力挠头:“属下的意思是,主子这染得毕竟是瘟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传染给身边的人。姑娘您要是染病,主子知道会心疼的,所以还是让属下这种皮糙肉厚不怕病的来吧。”
闻言,虞清梧指尖一顿,悬在半空。
她若病了,闻澄枫会心疼。
现在情形反过来,他病了,自己也会心疼。
越在乎,越心疼。
陆彦注意到她的愣怔,以为是劝说成功了,孰料,紧接着就听见虞清梧说:“既如此,劳烦陆指挥使给我拿件面纱来,我戴在脸上好好注意些便是。”
言下之意是摆明了不会离开,陆彦不是个擅言辞的,没办法只能依照她说的办。
半炷香的时间后,面纱与良药一起送进屋里,治疗时疫的药和预防时疫的药多少有些相似之处,便是掺了分量不少的姜末儿,味道冲鼻,对虞清梧而言,极其难闻。
但这晌她端着药碗,甚至手执汤匙将药汁舀起放到唇边吹温,本能的生理不适无法避免,却破天荒没有厌恶。
昏睡中的人喝药全凭身体下意识,进食很慢,虞清梧便也喂得慢,力求每一滴药都不浪费,只盼他早些痊愈。
直到汤药见底,虞清梧将瓷碗搁到离床榻最远的窗台边,推开雕花窗深深呼吸了两大口新鲜空气,散尽屋里残余药味儿。可当听见身后蓦地传来一阵咳嗽声,她又连忙把窗子关严实,生怕冷风让卧病在床的人着了凉。
好像她从没有过这样谨小慎微的心情,今日是第一次。
“姐姐……”床上的人出声唤她,嗓音沙哑。
屋内茶炉始终温着热茶,虞清梧给他倒了一杯润喉,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热。”闻澄枫依旧是这个回答,又说,“好像脑子里有团火在烧,牵扯得浑身上下都像被灼烧一样的疼。”
“既然难受,便且躺着吧。”虞清梧按住他欲撑床板起身的手,“好好睡一觉,待药效发作兴许就舒坦了。”
闻澄枫却并没有闭上眼睛,他眸色清明,声音却因患病有气无力:“对了,我感染瘟疫的消息有传出去吗?”
“你且放心,不曾。”虞清梧不自觉带了些哄人的语气,“我特意叮嘱过给你搭脉的大夫,务必守口如瓶。”
闻澄枫略微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不,不能守口如瓶,甚至不能藏着掖着。”他在虞清梧惊诧神色中,抬眼说道:“姐姐,让陆彦把范升带过来。”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头顶随之响起陆彦粗犷大嗓门:“是,属下这就把那王八羔子提来。”
完全不用虞清梧去叫,这人恪尽职守在屋顶待着呢。
陆彦单手推开门,像甩麻袋似的把范升丢在地上,又顺带踹了他一脚。被麻绳捆成粽子形状的文弱太医经不住陆彦蛮狠的脚劲儿,身体惯性向前滚了两圈,正好跪在距离床榻两丈远的地面。
“主子,这王八羔子嘴巴硬得狠,属下审了老半天才撬开他的嘴。”陆彦大刀阔斧地站在一侧,“果然和主子猜的一样,这厮早成了靖福公主的走狗。依属下看,这种叛徒留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直接杀了省事。”
长刀出鞘声与他的话音几乎同时落下。
范升被银白刀光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躲,但碍于手脚全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弯腰弓背,急急朝地上磕头。脑门儿和地面相撞,砸出一声闷响,惊险避过陆彦砍下来的大刀。
“陛、陛下饶命啊,微臣也是迫、迫不得已。”他慌里慌张地解释,口齿吞吐。
“陆彦,把刀收了。”闻澄枫靠在床头倚坐着,警告地瞥了他一眼,而后冷冷睨向范升,“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怎么个迫不得已法?”
他此时虽身体精力不好,脸色难看、嗓音也虚弱,但那双如夜似海的黑眸气势却不减,居高临下的威严如泰山压在范升头顶。
骨头软的小太医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瞬间什么都招了:“靖福公主找上微臣是在三年前。”
“微臣是医者,自然不愿做残害病人的丧尽天良事。可奈何公主殿下她抓了微臣的家人,用微臣妻儿老小的性命相威胁,微臣实在没法儿不答应,所以才干了那么多违心事儿,求陛下饶命啊——”
闻澄枫被他哭哭啼啼吵得脑壳越发疼,不耐烦地寒声打断:“三年前?”
“除去望郡瘟疫开假药方以外,她还让你做了什么?她最初找上你,是要你做什么?”
不怪闻澄枫会这样翻旧账追问,三年前,是他还在越宫的那段时日,对北魏宫中事掌握最少。而从近几个月的种种看来,闻槿妍每一次出手都是大动作,三年前很有可能亦然,闻澄枫极其有必要知道她当初干了什么。
可范升却不说话了,整个人抖得更厉害。
闻澄枫顿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甚至隐隐有不详的预感泛上心头,沉声呵道:“说话!”
这一声反倒让他自己额穴突突地跳,不由得抬手按住发痛脑袋。
虞清梧就在闻澄枫身边,明显看见他鬓角渗出越来越多冷汗,这是病中身体发虚的表现。不免想起安济坊中那些感染瘟疫的百姓在烧热后皮表生出红疹继而流脓溃烂,心底霎时翻涌出了浓烈担忧,忍不住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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