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
“来者是客。”
李琮今天似乎格外好说话,尽管状元、榜眼和探花先后给她添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可她还是对这班新科士子和颜悦色地说: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来观礼吧。”
就这么的,昭阳公主的迎亲队伍里又多了一长溜骑着高头大马的文秀书生。
若是李琮遮遮掩掩,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可她大大方方地邀请人来观礼,反倒堵住了悠悠众口。
八月十八·申时过半。
秋高气爽,日光和暖。
这是整个八月天气最好的一天,空气中隐隐透着早开的桂花的香气。
李琮骑着马立于大兴善寺门前,没记错的话,法成他的禅房前种了许多株桂树。她和他认识的日子不算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里桂花绽放的场景。
若是法成喜欢,她可以在公主府里移栽几株。
“了禅大师。”
李琮跳下马,深深地鞠了一躬。
了禅大师单手立在胸前,笑着受了李琮这一礼。
她知道竺法成母父双亡,了禅在他心中与父无异,可了禅是已经斩断尘缘的出家人,守在大兴善寺门前就顶了天了,根本不可能去现场见证什么。
所以,李琮才会在这儿给他行礼。
了禅大师命小沙弥大开山门,在李琮欣喜的目光中,竺法成身着赤金袈裟,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无人知晓竺法成,或者说,帛蜜罗在向李琮走来的这条小径上想了些什么。
直到很多年后,他从驸马变为皇夫,他才懂得那个时候感受到的暖意意味着安心、愉悦和永生不变的承诺。
她身边会有很多男人,可是,那些人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
他才是家。
当然,这个时候的竺法成远没有身为皇夫的气度与豁达。
他看李琮的眼神一直是带着笑的,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和隐约可见的梨涡。李琮还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的模样,一时竟也被他迷惑,愣了会儿神。
直到竺法成看到李琮的车马后虎视眈眈的叁位郎君。
李琮迅速捕捉到了竺法成的情绪变化,忙上前牵住他一角袈裟,关心问道:
“法成,不舒服吗?是不是今日等得太久?你也知道,成亲典礼就是这般麻烦……”
李琮自以为是在体恤竺法成苦候不易,落在竺法成耳朵里却别有深意。
麻烦,原来对于公主来说,同他成亲是麻烦……
竺法成忽然感到心头一阵失落,这场昏因只是你情我愿的交易,明明李琮跟他早就说好了,明明他也早就认可与李琮的约定。
可是,她怎么可以在昏礼上,带着别的男人来见他呢?
还言笑晏晏的,对他的迷茫与不甘一无所觉。
这场戏里谁假戏真做,谁戏假情真?
“贫僧未有不适,殿下不必担心。”
话是这么讲,李琮却听得出他的冷淡。她没搞懂竺法成是怎么了,依旧笑呵呵地把人迎上轿子。
在落下轿门前,李琮说道:
“法成,恐怕以后你和我该换个称呼。”
总不能一直殿下、贫僧这么叫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请了个和尚进府里念经呢。
竺法成胡乱“嗯”了一声。
八月十八·酉时。
吉时已到。
李琮与竺法成一一按照礼婆礼公的指示完成典礼,俩人一天下来滴水未进,李琮行军之时经常挨饿,这点儿苦是吃得的,而竺法成常年苦修,好几天不吃饭也死不了。
总而言之,这场昏礼举行得还算顺利。
李敬捋着须子,难得向李琮露出慈爱的神情。
“昭阳,今日是你的大好日子,也解了阿耶的一桩心事。”
他笑着看了看坐在身旁的窦缈,说:
“飘飘,你看,我们的小娘子终于长大了。”
李敬,卸下了皇帝的架子,表现得仿佛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疼爱女儿的父亲。
窦缈的眼神从竺法成的光头上滑了过去,很显然,她从未想过丛丛儿会和西域来的高僧成亲。
好吧,虽然他有一层世俗的王子身份,但是,这也不能抹杀掉他做佛子的经历。
按她的想法来看,丛丛儿还是不要结婚的好。
不过,窦缈信任她的孩子,她相信李琮不会叫她失望。
“丛丛儿,阿娘希望你可以获得幸福。”
至于这幸福是来自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是来自一个男人,李琮会怎么选自然不作他想。
李琮环视一周,朝中重臣、几位兄长、她的好友和下属,这场大礼几乎聚集了所有对她重要的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每个人都向昭阳公主表达出衷心的祝福。
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天。
就连恨她入骨的兄长李珏,也为她送上一份厚礼。
“昭阳,你能想开最好。你是很厉害,可终归是个小娘子,别老上战场打打杀杀的。”
李珏瞥了一眼竺法成,他的相貌显然不在大唐对男子的普遍审美范围之内。
“若是这个你不喜欢,兄长全力支持你和离,再找个新的、更好的……”
就是说的话不怎么中听。
八月十八·戌时。
昭阳公主与帛蜜罗王子的成亲典礼终于结束。
客人酒足饭饱,醉意正酣。
李琮也喝了不少酒,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军中。
“昭阳,”李敬咳嗽一声,催促道:“该入洞房了。”
多可笑啊。
婚姻,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谁都有指指点点你性生活的权力,意味着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向你暗示你有了无套内射的豁免权。
性,不再是羞于启齿的东西,而是传宗接代的必要环节。
李琮笑了一下,搀扶竺法成向新房走去,她一边走一边低声向竺法成解释:
“法成,这座明镜台是特意为你新建的别院……”
来给竺法成敬酒的人都被李琮挡了回去,她也不是有多护着他,主要是不想让他破这些没必要破的戒。
竺法成的眼睛亮亮的,神色清明,语气温柔。
“多谢殿下。”
“法成怎么还这么叫我?”
“多、多谢阿琮。”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红色的爆竹皮中,再怎么热闹的典礼也会有结束的那一刻。这一对欢声笑语的妻与夫没有发现,在晦暗不明的角落中,有一双幽怨的眼睛始终落在二人身上,从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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