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些于李纨来说自难放在心上,只顾着贾兰一人罢了。恰好天凉了,暑热蒸腾里消磨一夏的胃口渐渐恢复,李纨就打起了那些食材的主意。
灵烹宗内食经道蛟翅有“补五脏,长腰力,益气清痰开胃”之效,想来着鱼翅也应近似。
常嬷嬷看李纨命人取了那鱼翅出来,便道:“奶奶还是交给厨上去做?还真不知道拿手做这个的人。”
李纨摇摇头,道:“稍稍麻烦些,还是在院子里折腾吧。”
常嬷嬷道:“奶奶会弄这个?”
李纨笑道:“说起来又是老早之前的事了,前朝时我外家的厨子做这些是有名堂的。”
常嬷嬷知道李纨外祖家在前朝时管过河工和盐铁,点头道:“那倒是了,这东西如今也不常见的。”
取了勾翅,先冷水发了一遍,又用加了绍酒紫姜的热水前后煮发了三遍,足耗了两天光景,才算发得了。这勾翅是鲨鱼尾鳍,翅长针粗,且省了挑骨的麻烦。
又另用竹鸡、绿头野鸭、火腿芯子、鲜肘子一起炖了高汤来,用竹纸去了油。看鱼翅的分量,取来几个炖盅,盛入鱼翅注入高汤,盖了盖子周围用绵纸沾了水封上几层,置入大肚陶锅内隔水慢慢炖煮三四个时辰。
常嬷嬷前后跟着忙碌,笑道:“足足要三四天时光侍弄它,好折腾人的吃食!”
到了晚膳时,贾兰看着眼前玉白浅口莲盏内羹汤黄亮浓稠,鲜香浓郁,拿了勺子先尽了一盏,李纨见合他口味,心里高兴,又另取了一盅来与他拌饭吃。
整盅开封时,浓香如有实质,又特滴上几滴香醋,解腻增味,贾兰就着几味清酸小菜将那一炖盅都就着紫牙米饭吃了。李纨自用了一盏,交代素云留一盅,恐明日许嬷嬷会来,剩下的就让他们分了。
常嬷嬷摇手道:“奶奶这个东西折腾起来实在麻烦得紧,就不要顾着我们了。”
李纨笑道:“嬷嬷只看兰儿这一顿吃得来劲,连着吃就腻味了。正是折腾一次不容易,是以大家都尝尝,谁还拿它当饭吃了!”
素云也道:“奶奶,这个东西本也不易得的,我们又不会做,还得奶奶忙活,这叫我们如何吃得。”
李纨拍拍她道:“莫不是都不吃,留着,待坏了臭了就是对得起我了?常日里也不少吃我做的东西,如今倒矫情起来了。”
碧月插口道:“这东西……怎么都觉得精贵得紧,恐怕主子屋里都不一定有呢。”
李纨听了,方明悟,笑道:“都是我兄嫂送来的,咱们又都在院子里做,就算外头传了什么话,也当是我们自己折腾着玩呢,且说不得什么。你们就放心吃了吧。”
碧月听了这话,方翘嘴笑了。几人也不再推辞,给许嬷嬷留了一盅,本也不多,正够一人一盏的。饶是如此,也让碧月来回念叨了好些日子。
这日李纨在屋里翻书,贾兰打外头快步走了进来,一见了李纨,扁扁嘴好生委屈样儿,把李纨看得心软得不行,赶紧拉到怀里来,抚着他头发问道:“唉哟,我的兰儿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了,告诉娘听听。”
闫嬷嬷也跟着进来了,看李纨已搂了贾兰,叹口气道:“我说奶奶就不能把那些东西给孩子玩。”
李纨一头雾水,贾兰摊开手心,却是早先给他的那块怀表,好似磕了,倒是好工艺,上头嵌的米珠都没缺。贾兰仰头看着李纨,低声道:“不会走了……”
李纨随手把那表放炕桌上,拉着贾兰的手,道:“是不小心掉地上了?多大点事儿啊,你就这样子了?”
贾兰看李纨并无责备的意思,方大了声道:“不是我摔的,环三叔非要拿去看看,就给摔了,我看明明是故意的。”李纨听了一愣,一时倒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闫嬷嬷在一边道:“这表啊,宝二爷才在之前生日时得了一个,是个金壳的,奶奶随手就给哥儿这么一个,镶珠嵌宝的,可不是让人眼热,这保不齐就有手毒心狠的,欺负哥儿小。说到底还是奶奶不对,财不露白,小孩子家家的哪有拿这些玩的。”
李纨听了,大概知道原委了,咂咂嘴道:“嬷嬷说的是,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如今也不同以往了。我的嫁妆买卖嬷嬷也是知道的,又加上我兄嫂不依不饶得给这给那的。这往后啊,我这儿东西少不了。总不能都收着等发霉,我就兰儿一个,兰儿怎么也是国公府的嫡子嫡孙,吃的用的难免比别人强些也不算什么。”
闫嬷嬷听了道:“话虽如此,这用度过了就招人眼了,你看看今日,不就是如此,白糟践了东西还不能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李纨摇摇头道:“这个我却不怎么看,嬷嬷想,那环儿敢砸兰儿的,为何不敢砸宝玉的?莫说弟弟怕哥哥之类的话,这孩子的面相可不像有什么怕意的性子。他不会那么做,不过是因为他自来比不得宝玉,宝玉自来吃穿用度比他强,天经地义,他顶多心里暗恨,却做不得什么。
咱们兰儿,我又是个省事不爱惹人眼的,自来就用着府里的分例,并无其他。是以,如今这个那个起来,才惹得他的不平气了。我若还照以前,只怕真当我是个木头人了。如今,我便让这些人知道,兰儿是嫡子嫡孙,兰儿是我儿子,就这,便不是谁都能比得了的。”
闫嬷嬷听了愣愣,忽笑道:“奶奶自来好性儿,如今怎么跟个孩子计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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