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拍了凤姐笑道:“你莫要只盯着我的东西!你且想想,你还欠了你嫂子好大人情呢!”凤姐故作不知,拿绢子甩甩,眼望着别处慢声道:“哎呀,什么呀,这忽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贾母被她疲赖样儿逗得不行,忍了笑喝她道:“若不是你大嫂子说起柴炭的事儿,你如今能这么轻省?别看我不出门,如今满城都寻这两样儿我可都知道!”
凤姐笑道:“有道是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这么论起来,老太太该当是个状元呢!”贾母指了她道:“你休要东拉西扯的,只说说这么大个人情,你要怎么个还法吧!”凤姐听了这话,便紧着给李纨使眼色。
李纨忙起了身道:“我不过是随口说句瞎担心的话,可不敢占了调度管家的实在功劳!”凤姐紧着笑道:“大嫂子既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谦让,只是到底承了嫂子提醒的情,这么着,我就不问嫂子要年下的礼了,权当是还嫂子人情了”众人适才见她与李纨使眼色时便都屏了气看她,果然听着这么段子话来,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贾母抚了胸道:“这都小气成精了,偏还说得这般坦荡!”嘴里虽骂着,也知道她是故意作态逗自己开心,眼瞧着自然更是欢喜。
这凤姐如今心里却更是一重欢喜。原来她撒钱买了那么些煤,不过两日市面上就传出来今冬缺煤少炭的话来。开始还没人当真,这煤炭不过是打地里挖出来的,也没个节令,要用了现挖都使得,有什么可急的。
哪想到,不久又传出私煤窑皆被封停、有文书的过街塔、门后沟几处大煤窑又积水严重的话来,眼看着步军统领衙门一拨拨的人开拔往西山去了,这人心就有些发慌。几个原先开了私煤窑的煤头子在城里寻门路被问出来,也坐实了当初的传闻。
偏就那几日天突地阴沉下来,东边山里还飘了雪花,这下可好,一时煤价炭价高涨。小户人家还想等等看,那大门大户本待等着各自庄上送柴炭来的,如今一催才发现,今年的炭竟也不易得了,设若再来两场大雪,这金银再多也当不得柴烧,便开始往市面上扫购煤炭。不几日,这煤价已翻到了原先的四五倍的价钱。
凤姐心里琢磨,这京城北地,没有火炭哪里过得冬?这朝廷定是不会不管的,如今那么些兵军往西山去了,总有法子运出煤来,到时候只要西山煤往城里一运,自然价格就下来了。
是以也不恋战,除了先前给府里运的两万斤,又剩了五六万斤堆在名下的一个小庄子上,余下的几日间都卖了个干净,这一注就赚了一千多两,实在是意外之喜。
更兼如今府里说起来,都要道一声琏二奶奶好手段,府里预先备了柴炭煤块,凭外头怎么闹腾都只揣个袖子看热闹就是,柴炭处的管事更暗叹一声好险,直把凤姐当成了活菩萨。如此经这一役,凤姐名利双收,自然喜不自胜。
众人厅中围坐说笑,不觉时长,那外头已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旁人还不觉着,黛玉便觉得有些凉意,宝玉见黛玉将手往袖内缩了缩,正要说话,外头走进雪雁来,手里捧着件玉色暗花缎绣青竹覆雪的氅衣。
贾母瞧见,便握了黛玉的手,一摸之下果然有些冰凉,便叹气道:“你这孩子,觉着凉了怎么不说话?就在自己家里,还就这么生忍着?要知礼却也不是这般拘泥的!”
黛玉笑道:“我这手终年都难暖和,刚觉着有些凉正要说呢,她倒先拿衣裳来了。”贾母便对雪雁笑道:“你是个好的,如今也大了,越发懂事了。”
雪雁一笑,脆生回道:“是奶娘让我送来的,这会儿外头下起雨来了,刮着风凉,让我拿件挡风的来。”
黛玉见她拿的衣裳,笑道:“我也没有这般怕冷,这才什么时候,都穿起它来!”雪雁道:“不过就这么披一会儿,这个最便当,拿了旁的夹衣褂子的还得脱换。”
黛玉听了便径直披上,果然片刻身上暖和起来。宝钗见了道:“林妹妹这么披会儿倒也使得,若穿惯了却不好。那穿衣节令的规矩道理,就是怕人太过惧寒,早早穿了厚绒大毛,捂惯了,待大冷至寒时就没得可添,倒易伤身。”
黛玉尚未来得及说话,宝玉在一旁道:“宝姐姐偏爱这些规矩道理,要我说,这人自己觉着才最是可靠,冷了自然穿衣,热了自然脱了。照着他们的规矩,八月三十换小毛,九月底换中毛,冬至了才得穿大毛的,转年到二月底又定要脱掉大毛的。比方前些年的桃花雪,若听了他们的,才真是伤身了!”
探春听了两人说话,便道:“二哥哥这话才没道理呢!凡事有例外之说,这例外就得先有例,你处处以例外为高,却正要认了那‘例’才好说你的‘外’。”
宝玉笑道:“你既如此说了,便已是认了有例外,不能处处时时都遵那些规矩,岂不就同我说的一样?”
探春道:“虽非处处时时循例,却是要九成九循例,那百里无一的例外虽是有的,却难得见着,寻常处事自然应以规矩先例为宗。”
宝钗听了笑道:“三妹妹说的通透。”黛玉晃了晃脑袋道:“听得我头晕,你们一个个学问大,待辨出个子丑寅卯来怕也该当穿大毛的天气了。”
却是一语成谶,这日晚间,秋风就着冷雨就透出股寒意来。那珠羔草上霜的褂子这会儿轻得像纱绫,薄些的夹绵袄子更似个摆设。素云往鼎里添了炭,拨了火透,又罩上罩子,细听了外头的动静,对李纨道:“奶奶可别又去开窗子,这下的虽是雨,却比下雪还冷些,真真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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