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嬷嬷却怕这雪下起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赶着让车把式备好了车,天刚擦亮就开始往回赶。临走前又吩咐几人道:“咱们年下要准备的东西就那么些,事归事,只有一个,人都得管好了。”望望天道,“今年这天邪性,可万别大意,若是雪大了,就都到新修的屋子里住,炭炉里掺上给你们送来的墨炭碎,管事着呢。”众人都一一应了。
许嬷嬷坐着车往回走,这雪就渐渐地大了,车把式赶着车,走着走着,忽然对许嬷嬷道:“大管事婶子,这雪下得有些渗人。”许嬷嬷听了忙撩了窗帘往外看,就看漫天雪静静地下着,不着一丝风,沙沙沙沙的,往上看,天乌沉沉的,静的不寻常。
也道:“你一说还真是,怎么没一丝风。”那车把式是个大小子,穿着件羊皮厚袄子,吸溜了下鼻子道:“您在车里不觉着,没一丝风,却冷得很。我这衣裳穿着都数九天里赶过夜路的,也没这会子这么冷,这冷气像钻进来的。”
许嬷嬷在车里裹着那大斗篷,听了这话忙把斗篷一脱,一下子就打了个激灵。赶紧把车里的炭炉打开,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筒来,往里倒了些炭渣——正是那空芯石竹炭的碎渣,这炭整个烧太烫,如今都锤碎了掺在寻常的炭里用。
想了想,从包袱里拿出件石青淡金纹的大氅披上了,把那斗篷递出去给那车把式道:“你穿上这个,外头比车里冷。”那大小子赶紧摇手道:“婶子可千万别,再把您给冻着,回家我娘非揭了我的皮不可。”
许嬷嬷坚持道:“我带着大衣裳呐,你瞅瞅,冻不着。这天儿冷得邪性,若不是我,也不用这么着急赶路。你穿上这个,暖和了,咱们快些回到庄子上,比什么都强。”那小子听许嬷嬷这么说了,方期期艾艾接过了斗篷,好在那斗篷颜色暗沉,他穿着倒也不怪。
斗篷一披上,这小子一愣,伸手摸摸兜帽边,自言自语道:“乖乖,好暖和的衣裳。”心里想到家里老娘说过庄子的主子都是非富即贵的,这许大管事是主子身边的亲近人,怪道有这样的衣裳。裹严实了,把帽子也扣上,一心赶着车往庄里奔。
许嬷嬷回到庄上,蕴秋跟墨雨出来相迎,笑道:“眼看下雪了,还当嬷嬷不会回来了呢。”许嬷嬷抬头看看天,忧虑道:“这雪下得邪性。你们好好地出来做什么,外头冷着呢。”墨雨笑道:“还是承了嬷嬷的情,得了奶奶赏的衣裳,哪里去不得。”
几人说着话往院子里去,那赶车的小子交了车,赶紧脱下身上的斗篷给许嬷嬷拿过来,许嬷嬷点头接了,对他道:“辛苦你这一趟了,别紧着回去,跟着你秋嫂子去后头取件袄子穿吧。”蕴秋知道是许嬷嬷赏他的意思,带着人到库上,取了件上好的滩羊皮子缀绵里的厚袄子给他,车把式千恩万谢地走了。
那雪眼看着越下越大,巧娘子坐在那琉璃窗下,罩衫下只穿了件小袄,往外看着,心下忧虑。昨日半夜冷得狠了,幸好备了大煤块子,烧得炕暖,倒还能挨。只是如今这雪越下越大,家里的房子没能大修,不知道经不经的住那雪。到了下晌,那雪越发大了,还是没有风,雪片子却大的跟鹅毛似的。
开始陆续有人跟蕴秋墨雨告了假家去了,巧娘子心里越发没个主意起来。一会儿蕴秋过来对她道:“许嬷嬷说了,今日这雪大,庄子上几家屋子没怎么大修的,还是先在这里住下吧。被和都是现成的。你们家娃子都小,这外头如今冷得不寻常,我看这一路走回去也够呛,不如就住这儿吧。”
又道,“庄头那边也跟你们家男人说了,他说听你的。”巧娘子虽不放心家里,可刚去一趟净房,外头实在冷得狠了,还这么大雪,也怕冻着了小的几个,当下谢过了蕴秋,这夜就住在了作坊里。
只有三五家如巧娘子家这样整家人今日都在庄上做活的,或者家里屋子也让人担心的,留了下来,其他的能回去的都回去了——凭是什么事,总是一家人在一处安心些。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蕴秋墨雨吩咐人开始收拾屋子。
也简单,这屋子盖得巧,不过是把做活的机子按序都先挨紧了码在一处,再在屋子中间的矮墙空挡处上上门板,就成了一间间隔间。巧娘子一家住了其中一间。按人头领了被褥,直接往地上铺了,地炕烧得暖和,几个小的嘻嘻哈哈倒是高兴,巧娘子与孙大宝则挂念着家里的那间房子。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巧娘子先醒了,怕耽误了作坊开工,叫醒了一家子人起床收拾。去西头的灶房里盛热水时,正碰上陈婆子带着几个人端着大蒸笼提着木桶往西头屋里走,陈婆子见是巧娘子,便笑道:“就知道你这性子,肯定睡不安稳。一些蒸饽饽和菜粥,给你们垫垫。”又问,“小五和小六也醒了?”
巧娘子道:“都起了,我这过来打些热水给他们擦洗擦洗。”陈婆子笑道:“你仔细,你们家的娃子们也都仔细爱干净,我待会儿去看小五他们。”巧娘子忙应了一声,才打了水回屋去。大牛过来半路上接了水桶拎进去,小二小三几个已经把几个小的衣裳也穿利落了,各自拧帕子擦脸,舀水漱口。又把被褥铺盖也都收拾妥当,才往西屋里去吃早饭。
同留下的几家人都还没起,屋里点了灯,陈婆子见他们进来,赶紧招呼他们盛粥拿饽饽,又从蒸笼底下掏出个小布包来,递给小五道:“你跟六儿爱吃甜口的,正好厨上昨儿做了红糖角儿,婆婆给你们带了几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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