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叹息道:“这二爷都已经知人事了,还这么着,往后可别带累了几位姑娘的名声才好。”虽是感慨,却是没个法子。
李纨白日里跟迎春惜春说了境与意之是,晚间便到了珠界里欲好好参悟一番。只是临睡前知道了这么个事儿,心里就难安静下来。探春几个还罢了,黛玉可是林家的姑娘,袭人这样的事老太太太太不一定知道,自己如今知道了,该不该把话透出去。思来想去,发觉自己就在一个围圈里团团转,心道这么想事情可不行。便索性歇了参悟的心思,细细考量考量这桩事。
如今宝玉已知人事,这事可以肯定,再来就是老太太太太知不知道。而这不是李纨关心的,李纨关心的是对几位姑娘尤其是黛玉的牵连。她又想:老太太若是知道了,以老太太对宝玉的疼宠,就算想把宝玉迁出内院去,宝玉不肯,哭上一场闹上一回,老太太必定心软的。
再说那定要迁出去的理由也不好说,孙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跟身边的大丫头有了牵扯,这大丫头还是自己放过去的,这话怎么说都像是得了自己的准的。既如此,恐怕即便老太太知晓了,也是不了了之的事。
若说起太太,只要不是碍着宝玉,妨了旁的哪个姑娘爷们的太太是不会上心的,何况太太是什么事情都指着眼前一口火气的人,并没有多少长远打算的能耐。这么看来,太太便是知道了,大约更关心的是宝玉年少贪欢伤了身子的可能,旁的才不会多管。偏这袭人性子温厚,在宝玉一众丫头里长相也不出挑,若是太太不想委屈了宝玉又怕真被狐媚子带累了去,这袭人倒是个好人选了。
李纨思来想去,到底还有一丝希冀,或者老太太能多想想,有什么妥当法子能把宝玉从内院里迁出去;或者太太能得了什么能人得指点,有个像样得做派。这么想来,这事儿还是得露给老太太太太才好,只是这事儿该怎么透出去还得更嬷嬷们商议,自己没这个能耐。若是老太太太太知道了,果然没什么举措,那自己往后也只能私下里多提点下林妹妹了,实在不行就给姑老爷透个话儿也成,只是这么一来恐怕要碍了两家的亲近,实在是下下策了。
打定了主意,李纨总算能放下这个心思,好好琢磨一早跟迎春惜春所说的东西来。当时听迎春与惜春说话时心里一动,却没能得空细想,这会儿挖出了那份感受,细细考量。——迎春参不透布阵心法里头所谓‘意在阵先’,因她所知所见者,皆是‘以物载道’,当是意在阵内。惜春却道所谓意在阵先即‘胸有成竹’,作画者以笔达意,那意却是在成画只前的。细想之下,实在是两人视角不同,以画为例,迎春是赏画人的心思,惜春却是作画人的体悟。
迎春所习阵法,乃是布阵之心法,当是与作画者角度相通,是以才会听了惜春的话后大有所悟。万物皆成境,亦即意在境先。以物成境之前,早已有境意在前了。
李纨只那么想来,一时愣怔,片刻间,识海内金海翻腾,天边金光阵阵,似乎在牵引着融金般的海水,那海水涌落间忽而成树忽而成云,李纨心有所觉,略一动念,识海中间缓缓牵起一股金浪,旋转上升恰如巨龙吸水,一阵光闪后,那道水柱似脱了力一般泄了开来,露出浪头上一座玲珑屋宇。
两层小楼,中方端圆,飞檐通窗,玉阶环廊,正是那贪欢小住玲珑阁的模样。转瞬间,又有巨树成于楼前,挂果如珠,其色胜丹,嗐,不正是珠界里种的那株荔枝树!李纨人已入定,只淡看识海里潮起云涌,成象化水,各样大小物件不断成型又不断融于金海,转眼又成了另一景象。
在小住二楼开间榻上,沉寂已久的《太一无伤经》无风自动,浮现一行小字曰“一念成境”。
不说李纨如何了悟精进,待她终于适应了新境界后才出了珠界,锁了神识灵觉,安心做回凡人。总算想起进珠界前的种种是由,转日得了空便留了嬷嬷们商议如何透话给老太太太太知晓。
这日午后日暖,袭人正坐在窗前做针线,见鸳鸯来了,忙笑着放下活计起身相迎,见鸳鸯不是平日神色,还不待他开口,鸳鸯已一把把她拉到了窗边,四下看了没人后,才压低了嗓音道:“刚我陪着老太太在后廊下闲坐,外头恰有婆子议论你,道是……”迟疑一下,到底事关重大,还是咬了牙道:“道是你看着眉心已散,不是处子之身了。”
袭人一愣,鸳鸯也顾不得旁的,急道:“你赶紧想想法子,我得回去了。”
袭人略一迟疑,到底还是伸手拉住了鸳鸯,拿牙咬了咬嘴唇,轻声道:“你别担心。这事儿……这事儿老太太跟太太都……都知道的。”
鸳鸯极为惊讶,抬眼呆看着袭人,眼见着袭人面色大红,才惊觉不妥,忙垂了眼帘道:“这就好了,那没事了,我走了。”袭人不好再想留,这事也没法俩人细说,只心里记下鸳鸯的好处。
李纨见事情过去了阵子,却丁点动弹也未见,知道果然跟自己早先想的一样。大家子里行事,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如今的府里,待到事情躲不过去了,就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后悔。她自觉能做的已经做了,也不再多管。只是没想到常嬷嬷因着黛玉的奶妈王嬷嬷借着李纨这边给南边捎信,来往日频,就结了交情。
这事儿透了出去,原指着贾母跟王夫人能有点像样的动作,哪想到是这样结局。常嬷嬷想事与旁人不同,她看来,这贾府里的污糟事是贾府自己的,林黛玉却是无辜受累,且这事儿一旦有点什么,最大的牵连就是林黛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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