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嗔着她道:“糊涂说法!若是这么听两句就能学了去,哪里还说得上世家风范!”
却到底被她勾起了谈性,正见宝玉拿银挑子挑桃仁肉让黛玉,便顺着道:“比方这个核桃,临安伯府上除了咱们这里用惯了的鸡心桃、猴脑桃,另有一种极小个头的山核桃。只在浙府天目山那一带有,整个大概比龙眼一样大小,想想看那里头能有多大仁儿?他们府上有几道菜式别家再做不出那个味儿来,就因着他们用的是这山核桃仁儿榨的油。”
众人都咋舌,贾母见他们都听住了,又笑道:“说来你们莫要丧气,咱们家里养姑娘却也远远比不上他们的。”
薛姨妈摇头道:“老太太又来说笑了,咱们府上姑娘们我看着就一个个金尊玉贵的了,比这还要强,还能如何养法儿?真当个天仙也就差不多这般了。”
贾母摇头笑道:“他们府上连姑娘们用的衣裳料子都是专有一群人打点的,哪像咱们,通共来了随意挑拣上些。饮食也是一人一个法子,依着身体底子不同,跟着节气换着吃。我们这里,不过是跟着我这老婆子蹭上两口罢了。
说个笑话儿,有一回她家宴请,一个外省调来不久的官家千金回去同她娘说,临安伯府上的绣娘实在了得,在衣裳上绣的花竟是活的!早上还含苞待放着,下晌就开盛了!却是她家姑娘一色衣裳三身一套,上头原模原样的花色,只那花儿却是从含苞到盛放,一色绣出三件来的。”
听者都讶异,倒是黛玉默不作声地回头看了墨鸽儿一眼,墨鸽儿咧嘴一笑。
众人都议论开了,贾母笑着看黛玉道:“如今我只看林家送来伺候玉儿的人,倒很有两分南边世家行事的样子。”
黛玉笑道:“老祖宗快别捧着她们了,这一日就折腾得我不成,若得了夸,还不晓得要怎么样呢。”
贾母携了她近前坐了,又好生端详一通,轻拍她手笑道:“有什么不对?这当奴才的自当尽心尽力伺候才好。你们都是花朵儿一般的年纪,日日鲜妍明媚的才算不负光阴不失体统。”薛姨妈几人听了都连连称是。
只湘云在一旁道:“老祖宗,不是都说三代知饮食,四代知穿戴,五代知诗书?怎么这临安伯府总在前头这些东西上下功夫,还好意思称世家?”
贾母端了茶水的手略顿了顿,看着她笑道:“傻丫头,你又知道什么诗书了?!你道贤名在外的就是才华,才叫人看了笑话去!世家行事,追根究底只在‘内外’两个字。却是向内的多,朝外的少。那饮食衣着,关系着四季调和,寿夭康健的,自然是重中之重。倒是那些个虚名热闹不被放在眼里。像咱们这样的人家,为着立足世上,少不得要讲究些排场体统,却是给旁人看的。哪里能跟他们那样自在惬意的相比。
你说诗书,在他们,不过是各人能品得诗情了得画意的体悟心境罢了,谁还特特拿了出来与人看来谋个贤名求个前程不成?这才俗了。”
凤姐便笑道:“好了好了,老祖宗就莫要拐着弯子骂人了,谋个前程就算个俗,我这日日夜夜算计着银两铜钿的,岂不是比村妇还不如些!”
贾母忍了笑摸摸她道:“你这丫头有一宗儿好处,便是比寻常人多上那么几分自知之明。”说了凤姐一愣,众人回过味都笑歪了去。
待散了席,各人归去,黛玉换了一身屋里穿的衣裳,笑看着墨鸽儿道:“趁早把那几件衣裳收起来吧,哪天落在人眼里,倒要笑咱们充世家面子呢!”
墨鸽儿沏了李纨给的灵茶来,嘴里笑着道:“姑娘也太小心了些儿。方才老太太还忘了说了,那临安伯府还每日都吃饭呢,咱们趁早连饭也别吃了才真清高呢。”
黛玉听了抿嘴笑,墨鸽儿才近了前道:“那一色三身的衣裳本就不是为了日常穿戴使的,都是备着饮宴的时候穿。人多事杂的,谁晓得会出什么岔子。若是沾了什么酒渍茶渍的,不换了去却是失礼,若换了全不同的,谁晓得旁人能编出什么话儿来。这才有了这‘三醉芳华’的绣法,又不失礼又雅致。南边这样的人家并不少的,姑娘不必多心。”
黛玉听了也罢了,想起来又问:“你可知道那临安伯府的?”
墨鸽儿道:“姑娘知道我是明州出身的,临安伯府也听得人说起过几回,道是他家族谱可追至北宋,前头哪一朝时还封过钱王的。不过都是随口浑说罢了,也做不得准。”黛玉听了点点头,到底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这半日下来也乏累了,便也丢开了,自往一旁榻上靠着歇息。
梨香院里,宝玉的奶妈妈正同薛姨妈几个说话,宝钗让人端了茶水上来让道:“妈妈尝尝这个茶看,比寻常的柔和些儿,方才用了酒肉的,正合喝这个。”
李嬷嬷赶紧欠了身道:“姑娘要折煞我呢,哪里能得姑娘让。”
薛姨妈笑着拦道:“我们住在这里,也该同你们平日一样,她一个小辈,有什么经不得的。”
李嬷嬷谦让了两句才又坐下。湘云亦端了茶喝,笑道:“方才倒忘了问老祖宗,不晓得那临安伯府如今时候该用什么茶呢。”
宝钗嗔着她两句,李嬷嬷正想摆弄下自己见识,便笑着接话道:“姑娘们不晓得,那南边世家讲究多着呢。我们是不懂那些有啊没的,只知道那些府里连个下人都眼睛长在头顶上。前几回南巡接驾的时候,那些个世家得赐了御宴,私下却取笑御膳‘看着似模似样,吃着糊里糊涂,一口富贵气,半载清养休’。嘲笑皇家富贵土气,您说说这胆子!偏那时候的先老圣人还不怪罪他们,回京时更是带了一船子南厨回来。嗐,你说说,这不明摆着让人骂着了嘛,不知道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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