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几代,几乎代代都许愿添例。到了咱们太太的时候得了姑娘,翻看府里定例时笑得不成,说若非几代祖母曾祖母太曾祖母们都给留够了产业,若要靠老爷,恐怕还付不起姑娘的份例呢。只我们姑娘幼时体弱,太太怕折了她福气,只道‘及笄前份例减半’。却到底还用不了那些。
如今姑娘来了京里,又让将份例再减一半,又说常在外祖母处客居,以此再减去两成。本来还待再减的,家里世仆都来劝阻,都道不可太过,倒辜负了祖上的心。这才罢了。不在家里时,日常饮食是没得法子了,只好免去,那衣饰却无碍的。她们几个如今做的,实则还都不曾满例,因姑娘拦着,只好多下些功夫。”
众人听得神迷,谁家都是儿子金贵,这林家却因代代都得儿子未得过女儿反成了女儿金贵无比了。李纨笑道:“怪道姑老爷让你进宗祠主持祭祖呢,林家的列祖列宗见着好不容易盼来个千金,哪里还会怪罪?”
宝钗也笑:“从未听过这样的事,实在有趣。”
黛玉苦笑道:“有时候……先人们的行事……也太过任性了些儿……”断断续续说完这话,一群人都笑。
一时席散,黛玉邀湘云去潇湘馆坐坐,湘云道要先把带来的绛纹石戒指给袭人几个送去再来,黛玉便带了人自去了。迎春拉了悦岚一同往稻香村去,惜春却要同彦月回藕香榭,李纨便问她:“怎么,不去我们那儿?”惜春撇撇嘴:“兰儿又不在……我有要紧事,要先回去一趟。”李纨见彦月拎了个食盒跟在她后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便只拉了迎春笑着走了。
且说湘云同宝玉到了怡红院,袭人正在院门外探看,见他们来了忙迎了上去。说笑两句,湘云便把给袭人带的戒指拿了出来,这才知道袭人早从宝钗处得了。因笑道:“原来是宝姐姐,我还当是林姐姐给你的呢。”
袭人道:“林姑娘如今在这里待得不多,时常家去,上回你托人送戒指来时她正不在府里,还是紫鹃收了的。倒是宝姑娘见我在,回头与了我一个。”
湘云叹道:“紫鹃既替林姐姐收了,她那里填山塞海的首饰簪环,恐怕早不知道丢哪个旮旯里去了。”
袭人点头道:“林姑娘日常穿戴都应季应节的,虽府里还照样同三姑娘她们一般给裁衣置簪,却几乎未曾见她用过。我们私底下有时候说起来也感慨,都说薛家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宝姑娘偏爱素朴样儿,倒是林姑娘气派非常。”
宝玉在旁听了笑道:“这却是你们不通了。绢花凤钗,都是一样物什,最要紧是衬得出人来。你们看林妹妹今日发间那对玉翅儿的蝴蝶,白玉翅上头两道蓝宝碎镶就镶得极好,又沿上一道极细的黑晶,倒似活的一般,亏他们怎么想来!这样灵动脱俗,却是极衬林妹妹的,你若把这簪子戴宝姐姐头上,便有些不伦不类了。是以,到底是人戴花儿,非是花儿戴人。”
袭人笑叹道:“好好好,二爷说的自然都是对的。我们也并未说林姑娘不好的话,就招出你这一大通来。”
湘云也道:“在宝哥哥眼里,自是谁也比不上你的林妹妹。只那也不过是你个人眼里的事罢了,休要来聒噪我们。”
说会儿闲话,袭人又央湘云帮着做双宝玉的鞋。
湘云笑道:“林姐姐那里那许多针线高手,那些针法技巧我们是连听都不曾听过的,怎么你不去求林姐姐,倒来求我?”
袭人笑道:“我求你是求你的针线,林姑娘身边的人我们连见都不曾见过,怎么去求人家?若是求到林姑娘跟前,倒像是求她来做了,这又哪里能够?我们这位爷求个香囊求了快两年还连个影儿都没见着呢。”
正说着,贾政使人来叫宝玉过去见客,却原来是贾雨村来了。宝玉懊恼:“这人最是讨厌,每回来了还非要见我。”他却不知贾雨村这人最信运势的,知道宝玉衔玉而诞,眼见着是个不凡的。他又同贾家连了宗,哪有不特意亲近的道理?故此来拜见家政时总要将宝玉也叫去一晤,也是这类人行事之常。
宝玉一走,湘云同袭人很说了会子私房话,这才辞了往潇湘馆去。翠墨跟着小声道:“姑娘,要不要把她们叫来?”湘云不解,翠墨便道:“方才我看林姑娘好似有十几个大小丫头呢,姑娘就带了我一个……”湘云噗嗤笑出声来:“傻丫头!我们又不是去寻事的,还要人多势众才好办。且那些人在跟前,我们反不得自在说话呢。”又想起了什么,冷笑一声道,“要我说这样的虚阵势才头一个该省俭了去,如今强要撑着这么个花架子,里头苦的自己知道,倒不知道是谁为谁活了!”
说着已到了地方,便住了话头。黛玉迎了她进去,湘云四下看了道:“好似同早先见的样子不同。”黛玉笑道:“要搬来前各处都让人整修了的,这里也略改动过。”两人进了屋子,黛玉让到一边屋里,墨鸽儿端了茶上来。湘云笑道:“还喝?”说得墨鸽儿也乐了。
说着话,见黛玉桌上满垒着极大本的硬壳儿书册,便伸手取了翻看,恰是墨鸽儿等人做的海外风物图,内页上题了名儿《夷坚图志》。湘云不知内情,翻了几页笑道:“这又是哪儿来的书?倒比夷坚志还耸人听闻了。”
墨鸽儿笑道:“这是咱们自己做的,虽借了夷坚的名儿,却都是真有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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