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点点头:“你莫要瞒我,我今儿问你句准话,你往后可想怎么样呢?”
蕊儿想了想:“我只想跟着姨娘,若是……若是……年纪大了留不得,只盼不要把我给了哪个不长进的就成了。”
周姨娘又问:“没别的想头儿?”
蕊儿看看周姨娘:“若能放出去自然顶好的了。只是……咱们又哪有晴雯姐姐那样运气和脸面。”
周姨娘忽而笑道:“傻丫头!说不得有那一日呢!”蕊儿不解,周姨娘亦不再多说,只正了面色道:“既如此,那你就好好当你的本分丫头。只是,你虽没有那心,却挡不得旁人有那心,你何苦妄作坏人坏了她的青云路?”
蕊儿不禁语塞:“可她、她……她那样!那、那若……以后姨娘你……还是姨娘当时留了她她才能在内院当差,若不然,不知道去扫哪个冷弄堂了,真是个没良心的!”
周姨娘摇摇头止了她道:“此话差矣。我也不过是个姨娘,一样是伺候老爷的,怎么就只许我如此,不许旁人如此了?我知道你的心,只是你却想岔了。再一个,你同她不一样,她是灾上来的,一口饭多少人争抢的时候过来的,实在是过怕了那样的日子。如今见了这里的样儿,怕不是同天宫一样了?自然要想法子能长久过上这样的日子才好。这是人心本意,并无甚错,你也怪错了她。”
蕊儿还待再辩,周姨娘又止了她道:“你既有那想头,就信了我,从今后再不要与她为难。不止不与她为难,还要助她成事。咱们各行各路,还相辅相成,只按着我说的办,可记住了没有?”
蕊儿在周姨娘身边待得日子最长,也最得她器重,听她这般郑重说了,便答应了下来,只想着或者姨娘另有打算也未可知。
周姨娘见她接纳了,又让她去把芽儿叫来。芽儿见蕊儿一脸泪痕,想是被周姨娘责骂了,心里也发起虚来,见了周姨娘赶紧跪下请罪。周姨娘摇摇手让她起来,温言道:“毋需如此。我只问你,可愿跟我学茶艺?”
芽儿一惊一喜,看着周姨娘,面上神色一时一变,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周姨娘仍笑着:“茶艺这一项,老爷是顶喜欢的。只是光这个还不成,这衣裳配色,首饰簪戴,乃至言行举止,都要学过。却是时时刻刻要在意着的。若学成了,怕不是要整个脱胎换骨呢,去也要累得脱层皮,你可愿意?”
芽儿哪里还会不知道她意思,当下跪着磕头有声:“奴婢感激姨娘教诲。”
周姨娘又把她扶了起来:“好了,你只自己立定了心,往后别后悔就成。……这做小的……各样苦楚,你也得一一尝过。”
芽儿拧了眉道:“姨娘我不怕,只要别再挨饿受冻,不要再被卖来买去就成了。旁的我都不怕。”
周姨娘心说要如此又哪里只这一条路?只是人口里只说三两分心言,她既有了那意思,自己多话却于身份不合了。便点头答应着,当下就拣着寻常伺候人的窍要一一细说了起来。
又说贾政走后,王夫人又把袭人叫进去说宝玉的事,好生盘问一通,才放她走了。袭人这才得空寻金钏儿说话。
金钏儿在外头这些时日,眼见着人脸几变,如今看人看事总带着三分讥诮。袭人才说几句,她便冷笑着道:“打什么马虎眼,累不累?不是想问晴雯的话来?”
袭人一噎,笑道:“是也要问她,难不成就不能先问问你?”
金钏儿自伸了手指甲看看,嘴里道:“问我能有什么?被撵出去一回的人,莫不成还能一个月多得二两银子?”
袭人听了这话面色不变,只道:“那不过是太太恩典。我正要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惹了太太发那么大火?外头传什么的都有,那头还在老爷跟前嚼舌根,惹得宝玉被痛打一顿,如今还躺着起不来床呢。”
金钏儿心里冷笑,无所谓道:“你说为着什么?那些传言,不是说无风不起浪?宝玉那顿打,怕也不是都冤枉的呢。”
袭人听这话不像,不由得也生了气,便道:“你这是怎么了?你心里有气不得劲,说出来我们姐妹们开解开解。只这样说话可有个什么意思?!”
金钏儿抬眼看着她,半日方道:“我哪句话说错了?你们爷什么样儿你不知道?你说这话我才叫不懂呢!倒不如你说说你想从我这里掏出个什么话来,我照样儿说给你听得了!”
金钏儿牙尖嘴利比晴雯尤甚,袭人招架不得,跺了脚道:“罢了!我看你早饭是吃了生米了!待以后缓过来再说话吧!”说了就往外走,金钏儿在后头笑着道:“你要寻我说的话,我明白告诉你也不妨。你们心心念念费尽心思的,在人家眼里还不定瞧不瞧得上呢。别整得癞狗儿同云影儿打架,平白叫我们看了笑话儿!”袭人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去了。
这里玉钏儿从后头出来,把金钏儿拉到一旁道:“你这又是何苦?如今她是入了太太眼的人物儿,宝玉身边头一份儿的。你何苦挤兑她?得什么好处?”
金钏儿一甩手:“我要什么好处?我正是什么好处都不要才敢活得坦荡些儿呢!她是宝玉身边第一人又如何?哪怕她是宝二奶奶呢,也没那个手能往我这边伸,我倒要受她的话?做梦!”
玉钏儿知道金钏儿如今顶烦旁人同她论及被撵的事,偏方才袭人被她撂话一反口就整咬在这一块,可不就炸毛了。心里想着,嘴上叹道:“你若一直如此,这差也难当了。还要人来哄着你不成?你又是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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