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摇摇头:“家里有人能给做饭的自然还是吃自家的粮食,像我们家里,连我在里头也不过三个劳力,剩下的两个娃儿又小,实在腾挪不开的,便都用这个应付了。”
惜春又道:“你方才不是说那面便宜?既便宜,何不就都吃这个?”
刘姥姥笑道:“咱们自家要做出那般细的面来,是不能的。切面切不得那么细,抻面要好面才抻得起来,咱们家里那些一箩到底面是抻不出来的。这般比着,那面实在是便宜。只是若同家里半干半稀,半菜半粥的比起来,自然自家地里出的不花钱,更便当。”
惜春听了点点头:“你们很该着实算算。若那外头买的比自家做的便宜,何不就用外头买的,再把自己多余的粮食卖了去,两下一差,又是赚头。”
刘姥姥笑道:“姑娘说的是,只是咱们庄稼人,脑子笨,算不过那些事来。只知道一个理儿,那就是——但凡能不花钱的便不花钱,自家田里地里摆弄得出来的,都不消银钱,就都紧着这些吃用。”
惜春在那里说得头头是道,这边她奶娘恨不得上去捂了她的嘴,又偷偷看上头贾母。果然见贾母神色淡淡的。待她说完了,贾母便问:“四丫头这些学问都是打哪儿来的?这满嘴又是银子又是钱的。”
惜春仰了脸笑道:“老祖宗,我这都是听兰儿给我说的呢。说是九王爷还要带着他们著书,讲的都是农人庄户的日子怎么过的学问。兰儿说,原先他在书院这些时候,早把那里头的藏书看了个七七八八,只当自己学问了得了。结果这会子做起这个来,才晓得什么叫做‘纸上得来终觉浅’呢。我今日也问得了两句,待他家来是再告诉了他,或者也有用的。如今我也算知道点经济学问了。”
贾母听了这话,面色大霁,笑道:“总听得说兰儿同他四姑姑最亲,今日看来果然如此了,连这样的‘大事’都同你商讨。”
惜春点点头:“怎么说我也是长辈,总得在要紧关头指点指点他,才不枉他朝我行的礼。”
贾母听了大笑,方才那点子不虞自也散了个干净。只刘姥姥耳听着这府里这么个小姑娘一开口说的都是八王爷九王爷的,一颗心都激灵了,更生出几分敬畏来。
坐着说了一通,眼见着天色已晚,才各自散了。
稻香村里,碧月同常嬷嬷几个说起今日刘姥姥所言,多是些因果报应之事。常嬷嬷笑道:“倒也难为这姥姥了,这片刻时光,编出多少故事来,还得投了老太太太太的脾性。这在她们乡间,想必也是个能人。”
李纨笑道:“让嬷嬷说着了。我刚还问凤丫头来,既说是同她们连的宗,怎么就唤作刘姥姥。这才晓得,原是她女儿嫁了姓王的,她孤老婆子一个,就索性搬去同女儿女婿住了。看上回敢带了孩子来府里认人,也是个心气足胆子大的。”
闫嬷嬷也道:“若常理,这样身份,怕日子难免过得缩手缩脚。这姥姥能如此,确是难得。这回又能投了老太太的缘,太太自然待她不同,少不得要破费些儿。却不知到时候奶奶是不是也得意思意思。”
李纨笑道:“再看吧。太太那是正主儿,这说来还算是娘家亲戚。凤丫头也沾着这个王字。老太太或者有,也是见面礼的意思了。我们小辈,又不沾亲带故的,太往前凑了倒不好。若这姥姥家里果然困苦也罢了,如今看着日子也算好过。非得都像咱们这样才算好了?老太太的意思,怕不得明日好好逛逛园子。一日相处下来,果然有什么需得咱们帮忙的,再说不迟。”
常嬷嬷也道:“且论不上咱们呢。再一个,这样的若一味给银子,倒不是亲戚意思,反把人看低了。明日看了再说也好。”
便又说起下午的螃蟹宴来,李纨道:“若让咱家这小子知道了,估摸着又得闹!上年府里两回吃螃蟹他没赶着,嘴里嚼咕了得多半月!”又吩咐,“今儿庄上送来的果子,赶空儿挑拣挑拣,过两日咱们蒸社饭吃。”
常嬷嬷笑道:“这个主意好,且跟前地里好些瓜果也当时,蒸这个最好。”
闫嬷嬷也道:“这个容易,明儿主子们饮宴,咱们也没什么事,刚好把那新下的核桃、白果、栗子、榛子的,都给剥出些儿。蒸这个饭也不用去厨上,咱们自己院子里就都办妥了。”
果然说起节令饮馔来,才是最没有分歧最不起龃龉的好题目。
潇湘馆里,几个人正伺候黛玉梳洗。紫鹃正给黛玉通头发,妫柳在一旁站着看,嘴里还不停:“姑娘,那姥姥说的话可有什么好听的?你们一个个都听住了!那可算是什么稀奇话儿呢?哪有我说的好听!姑娘乐意听,我给你讲啊!浮尘集市里多少稀奇事儿呢!我这就说一回‘天妖进犯南荒渡,将军巧布定波亭’!……”
墨鸽儿赶紧拦着:“得了,得了,你歇会儿吧!谁要听你说的那些破事儿,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还定波亭……你咋不说风波亭呢?!再说了,谁告诉你我们姑娘爱听那些闲篇儿了?不过是看老太太太太爱听,陪着坐会子罢了。这叫孝道,懂不懂?!礼节,哼,算了,你哪里懂这个。”
紫鹃也道:“方才说的那个老奶奶诚心拜佛,佛祖菩萨赐了个孙子给她们家这事儿,我看老太太太太都听住了,太太还只念佛呢。”
妫柳越发不忿了,她道:“这算个什么!要人听住了还不容易?只合了这人心事自然就听住了!给老爷讲讲一君子为官如何方正不阿,后来品行上达天听,圣上大喜,连升三级,成一代名臣。给东府敬老爷讲讲世家子如何修真成仙,给咱们府里大老爷讲讲房中术益寿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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