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主仆三个正在屋里闲坐,就听孙母那里丫头来喊人道:“亲家二爷过来看奶奶了,太太让奶奶过去呢。还让奶奶记着一句话儿,如今嫁了这里就是这里的人了,言语行止万要小心些才好。”说了哼一声,顾自去了。
绣橘气得发颤,迎春便是无事人一般,换了身衣裳就出去相见。来的却是宝玉,原是他当日得了贾母之令,闭门养病,谁都不见,连着薛蟠娶亲,迎春、岫烟出嫁也都没他事。此番病愈总算可出来走动了,便先往迎春这里来相见。
绣橘几个一见娘家来人,想起这段日子的苦楚,便不由得眼中含泪。宝玉见了心下纳罕,只孙母在堂前坐着,虽说让他们姐弟相见也不回避,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宝玉说话,里外里总离不了儿子谋缺求官等事。宝玉听了不耐,又见如此也问不出什么来,遂给茗烟使了个眼色,自己在那里陪坐了一回,才又辞去。
到了外头,茗烟便把方才打听的事儿挑些能说的同宝玉说了一回,又道:“姑奶奶只背着人时偷偷落泪,也没法子。”
宝玉听了大怒,回去便同王夫人说了,又道:“太太明儿就派人把二姐姐仍接了家来,那样不知礼仪规矩的人家,岂能再去?!”
王夫人听了叹两声,又道:“你又说些疯话!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是说收就能收回来的?!况且迎丫头还不是咱们这里的人,那头都不说话,我们怎么好出头的?你也趁早给我收声,万不能在老太太跟前露了话风儿让老太太跟着担心!
要不怎么说女儿嫁郎再投胎呢?你是好命,投到这样门第来了。外头一年到头为口吃食忙不过来的有的是!还有叫花子呢!投成了这样的命儿又能如何?还不照样熬着活着?你还能同阎王老天去争不成!这也是她的命!
且有道是疏不间亲,到底他们是夫妻了,里头有什么事儿我们外人如何能随意插手的?更何况,宁拆十庄庙不毁一桩婚!下回再这么轻嘴薄舌说什么接不接来去不去的话,我可告诉你老子了,看不捶你!这可是头一件毁功德的事儿了!”
薛姨妈这日也在,便也跟着劝道:“过日子哪里有不磕磕绊绊的?年轻夫妻尤其如此,过些时日就好了。”
宝玉听说如此,心里也有两分疑惑,到底要他想个像样的法子出来也是没有的,只好作罢。
那绣橘绣青两个自见过宝玉,又听说茗烟来打听过这里的事,就盼着府里知道了能给自家姑娘做主。哪想到左等右等,只听说府里送了两回东西来,旁的竟是一点声息也无。那孙家母子见如此,越发胆大了,更不把迎春放在眼里。
绣橘便叹道:“东府珍大奶奶就说过,宝二爷只生了个哄人的壳子,内里却是个糊涂的。果然是了。唉,这若来的是兰哥儿,咱们这会子怕不早就得救了呢。”
绣青垂泪道:“偏偏哥儿如今出远门去了,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呢!怎么事儿就赶得这么巧,真是老天没眼了!”
迎春便道:“都是孩子话。这会子就算能走,又能往哪里去?咱们还能跑了不成?家里还有几个妹子没有许人呢,我这里要传出好听的去,她们的终身就完了。岂不知一动不如一静,如今日子也不算很难过了。”
绣橘道:“姑娘就是这样性子!原先在府里就是,才让那帮奴才爬到头上来了,后来还亏得老太太出手处置了。如今又是如此!只一味退让就得了安生不成?如今这日子叫不错?隔三差五连饭都吃不上了,连我们家里的三等奴才也不曾受过这样磋磨呢!姑娘好歹有些血性,争上一争,只怕还好些。”
迎春摇头道:“争个什么来?争个当家作主?还是争个婆母喜爱相公的欢心?你们真当这些东西是好的?”
绣橘还罢了,绣青不由想起孙绍祖那些下作手段,一霎时脸色发白连连摇头。迎春才道:“这就是了。若是如今这般能长久清静下去,也不是过不得。给不给饭吃在他们,饿不饿得着却在我们。到底也没饿着你们吧。”
绣橘苦了脸道:“还不是幸亏有司棋在外头……只这家里都没什么咱们的人,前两日太太打发人送了东西来,我们也只听着一声信儿,连根毛也没见着呢!什么时候只怕司棋也递不进东西来了,那可如何是好。”
迎春摇摇头道:“绣青如此担心倒还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的,怎么也这么胡乱担心起来?如今这日子还过得,便这么过着,真哪日过不下去了,少不得也有法子的,你急什么。”
绣橘这才想起那日曾见过惜春的手段,迎春婚前,惜春也拿了大包东西过来添妆,只后来却没在嫁妆里看到……一时心下略定,倒不怎么慌了。绣青看了也只当他们主仆还有后手,便也放下心来。
宝玉去见了迎春得的话,王夫人虽当着宝玉的面只说无妨,到底还是寻了个空儿同邢夫人说了,又道:“这事儿我已吩咐宝玉不能让老太太知道了。”
邢夫人听了连连点头:“嫁过去就是人家的人了,我们如何能管得过来。老太太知道了白添一场气,到底没甚好处。”
自上回两人都在贾母跟前大大打了一回脸,如今缓过来倒是有志一同的万事都先求瞒过贾母去。这也是没法子,谁叫她们不管自觉做得如何对的事儿,到了贾母那里都是各样欠考虑呢?!这东西几十年没学会,也难指望三两日倒学会了,只好取个瞒字诀,倒是大家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