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幻忽然道:“我有要事需寻阎君商议,却一时不得前往,不知可否烦劳二位替我请了阎君往幻境一叙?”
两人都躬身道:“敢不领命。”
警幻点头笑道:“如此便有劳二位真人了。”
渺茫两位相携往地府请阎君去了,这里警幻又回到太虚幻境,只身进了幽潭境。只见她从自己宫绦上拈下一缕乱丝来,面上笑着道:“情丝岂有单丝成线之理?既已有了瓜葛,如何又能放下瓜葛,正该辗转徘徊,才知情中至味呵。”
那宫绦本是警幻以情丝所炼,如今浸入水中,化作无数细丝,在几处光点间游走,渐渐改了光点的色泽,同者渐异,异者渐同。警幻见其情景不由笑道:“情根已种,果然啊,连你们自己都知道牵绊早有,如何能说走便走?”
这里湖水渐渐又恢复了平静,外头便通报道阎君到了,警幻又看一眼那池水,笑笑去了。
且说宝玉自离家之后,茫然无措,去了几处寺庙,实在与从前府里的人事相差无几,不由得心生迷惘,难道如今自己出了家却反得比在家时还入世才成?
这日忽然得一梦,梦到一处极为荒僻的所在,心里总觉得好似哪里见过一般。信步走去,里头竟有一处洞府,有香案蒲团,走近了看,所供者为一卷轴,上头只浓墨写着一个情字。不由心中一滞,一时百感交集,便倒身拜了下去。
那炉中焚着香,有股子甜香气,又是说不出来的熟悉。脑子里忽然冒出“群芳髓”三个字来,心下更迷惑了。
正这时候,忽觉眼前一花,自己低头一看,却仍是从前那样鲜亮衣裳,边上人推他一把,怨道:“该你了,走什么神,到底玩不玩了?!”
转脸一看,对上一双含露清眸,不是黛玉又是哪个?
“林妹妹……”
对面一个声音道:“好了好了!你们要说话回头再说,这会子赶紧掷骰子要紧!”音声娇憨,好不爽利,自然是湘云了。
宝玉犹自怔愣着,湘云看不过了,拿着他的手胡乱扔了一把,大笑着道:“是个爱三幺,我赢了!”
黛玉便笑她:“爱呀呃,可不是你赢了!”说完自己笑个不住,一时面若粉桃初绽,眸光流转,宝玉在旁看着,眼光自她面上寸寸拂过,心里悲戚更甚。
忽然又听一声音轻轻道:“风吹窗棂鸟归家,该睡了,乖娃娃……”哼唱了两回,好似没能哄住娃儿,只听她又道,“团团乖,团团乖,娘亲抱抱……爹会回来的,等你长大了,你爹就回来了……”
宝玉心中大震,一回头,却见是宝钗穿了一身家常衣裳,正在床边哄娇儿睡觉。一时小娃娃睡着了,她将他放下,给垫上一个小小的枕头,盖上小被子,轻轻叹了一声,看着窗外浓黑夜色,忽又滴下泪来……
宝玉一时只觉心如刀绞,周围场景却不管他,人声流转,倏忽而过,他又看到了孤老的金钏儿,跟了琪官的袭人,被人磋磨的芳官藕官,垂死的柳五儿……还有远离人群,高高坐在上头的晴雯……眼前一黑,便失了知觉。
他在无梦的深处,听着个人声,他在问:“情为何物?一往而深是为情,夫妻相敬便不是情?日夜相守可为情,千里相忆便不算情?两情相许或为情,孤心苦恋也是情……双生梦,一情牵,谁成鸳鸯谁成仙……”
“成这么仙,成什么仙!宁负天道不负卿,才得个团圆……”
太虚殿里幽潭境中,几处流光闪过,改了因缘。
李纨自此界中脱身,立于虚空中,再看一回,正欲离去时,忽见异状。微微一凝眸,狐疑道:“逆转流年?”
太虚幻境里,阎君听了警幻所言,知道事情始末,沉吟片刻,问道:“那仙子欲将如何?”
警幻笑道:“本界不稳,从前也有异数忽起之时,若实在乱得太过了,也不是没有办法。”
阎君一眯眼睛:“仙子的意思是……”
警幻点头道:“还需阎君相助才好。”
阎君面现喜色,笑道:“只如此一来,仙子恐怕又要损失不少功力,实在是太过烦劳了。”
警幻幽幽道:“职责所在,又有甚么法子。”
阎君当即拍案道:“好,那就依仙子所言!”
警幻便将阎君请到了太虚殿,一挥手,几处大阵落下,又自口中取出一把玉色透明的钥匙状物什来,笑着对阎君道:“请。”
阎君目露羡色:“界主虽未曾出,只仙子手握这半把界钥,也足可称为半主了,那头又如何比得过。”
警幻笑道:“只这半把界钥只能引动人数与大半的地数,天数却丁点牵扯不来,若非情非得已,我也不想轻用的。且人数中,哪个数不与你阎君有关?若不得你相助,我便是有这钥匙,又有何用。”
阎君听警幻如此说了,心下大慰,兼之每次光阴倒转,他都能脱身数外,不仅能将累世积来的错漏一一补正了,还能因这一通“未卜先知”稳固自己的座位,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且自己不过出个阴司主印,又不需自己出力,哪有这样便宜不赚的道理。
遂一笑,手掌摊开一展,一团幽黑浓墨般却死寂不动之物出现在掌心,正是那冥界的主印了。警幻一点头,将那印鉴接过手上,又嘱咐道:“此事只你我二人知晓,阎君可要记牢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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