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见她脸色有些不好,便问:“怎么了奶奶?可是有什么不妥?”
林黛玉笑了笑,将两张卖身契折起来塞进一荷包,道:“没什么,上面有个字我不大认得,就多看了两眼。”
紫鹃惊了,乐道:“哟,连姑娘都不认得的字,这可稀罕!”不过叹了一句,也没多问。连林黛玉都不认得的字,她能懂什么?
她却不知道,林黛玉所说的“不大认得的字”,乃是清霜的本姓——夔。
这字平常便极少用到,作为姓氏也十分不常见。
林黛玉从小深养在荣国府,听贾母和王夫人念叨过一干贾家沾亲带故的亲友。后来她被封县主,也曾参加过几次贵女聚会。与宝璁成婚,搬到林宅独居,更是认识了好几位官家夫人。
那么些人家,个个肚子里故事多,也没听说过什么姓夔的。除了那年,秦可卿去世的时候,听宝玉宝璁他们提起过一次。
秦可卿下葬的棺木,原是义忠王爷的,后义忠王爷犯事没用上,过了多少年,那棺木才被请出来挪给秦可卿用......义忠王是异姓王爷,正姓夔......而清霜的身契上写的也是因家主犯事,被抄家没为官奴。
官奴同普通奴仆不一样,个个身上染着麻烦官司。有些官奴便是价钱低,也没哪个人家敢接手,最后只能充入宫廷与教坊司沦为不得翻身的贱籍。
清霜运气算好了,能进贾家。可他毕竟是官奴,若真还与义忠王爷有关系,那事情可不好办。
林黛玉眉间微蹙,仿佛有些明白清霜在想什么。
等清霜来回事时,林黛玉便支开紫鹃,单独问了他这事。
清霜果然承认了,他苦笑道:“我其实也高攀不上那位,只是借他的名头享了几日福。我父亲是旁支庶子,在扬州游玩时认得了我母亲,我......我和我母亲先是住在外头,到我六岁时才回的主家。再后来......那位出事了,我也就成了官奴。”
其中波折事故,不必清霜细说,林黛玉也能揣摩明白了。
林黛玉叹气一声,又问:“那你母亲呢?”
一阵沉默,清霜平静道:“当时死了。”
怎么死的,清霜没说,林黛玉也不便问,只提起晴雯,道:“她心里是只想与你一起的,我看你心里也是有她,这事你怎么想呢?”
清霜却恭恭敬敬呈上了一副卷轴道:“这是先前奶奶让我选的人,我已经选好了。晴雯那里,还是奶奶劝她罢,她一贯听您的劝。”
顿了顿,清霜又道:“您替我费心,我实在感激不尽,可就是......没那个命。她是个好姑娘,何必陪我做一辈子的下人?她的儿女子孙都该享福的,不能被我牵连着子孙都为奴为婢。”
清霜这样的官奴,是非圣上恩赦不能翻身的,便是贾母在世也没用。当初义忠王犯的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圣上怎么可能给一个小小官奴恩赦?
晴雯一心想做良民,又怎么......
“唉,这可真是......孽缘。”轻叹一句,林黛玉放了清霜回去,心里也存下了这件疙瘩,总想着是不是还有什么余地转圜,比如立下大功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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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霜刚出了主院,便遇上晴雯。
晴雯急急忙忙的,手上还抱着一个灰色包袱。清霜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朝晴雯施了一礼,便与她擦肩而过。
晴雯自然又被气得跳脚,抡起手上的包袱就冲清霜扔了过去。
包袱磕中人,啪叽一下掉在地上,露出了里面崭新的青衣来。清霜却没回头,连脚步也不停地走了。
这下晴雯心里可真是凉到底了。
去了林黛玉跟前,得知清霜给她选了夫婿人选,一时间气极了,竟也不推拒,一口就答应了嫁人。
这晴雯赌气,清霜的难题又一时不能解决,林黛玉愁得很,便干脆打发晴雯去元春跟前伺候。
元春快生了,跟前只有两三个心腹伺候,又住在皇觉寺里。清静是清静了,简陋也真是简陋。打发晴雯去搭把手,添些吃的用的,等孩子出生了也正好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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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里,宝璁主持完探春婚礼,便要回转京城。
柳湘莲因要准备向鸳鸯提亲,便先告辞,去他姑母那里请长辈上京主持。宝璁便带着十几个家丁,与还在养伤的鸳鸯一道坐马车回去。
没过几日,陈平来信说要与他们汇合,宝璁便约在来时的驿站中。谁想去驿站途中,他们遇到了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劫匪来。
柳湘莲不在,鸳鸯又手伤未愈,七八个劫匪不要命一样大开杀戒,宝璁却是顾前顾后分身不暇,一个不注意,马车便脱了控制,载着鸳鸯往山崖奔去。宝璁忙骑马去追,拼了命才把鸳鸯扯出了马车,结果两人都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家丁们好不容易打跑了劫匪,赶来寻宝璁和鸳鸯,见两人都昏死过去,也顾不得想什么劫匪什么丢失的财物,只赶紧把他们安顿在附近小镇上的客栈,再去信给陈平,让他到客栈汇合。
鸳鸯有宝璁护着,只是晕了半日就醒过来。不过手臂伤上加伤,又要将养好几日了。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宝璁,也不知是不是脑袋磕坏了,宝璁竟足足晕了两日也没醒来。
大夫请了好几个,都说伤了脑袋,只能等他自己醒来,若醒不过来就要准备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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