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的夕阳下,绿色的公车冒着滚滚浓烟,燃烧着侧倒在公路上的景象。
我的大脑好像还没能完全接受那幅画面,现在几乎无法思考。
只有无穷无尽的后怕、后怕,就好像站在天台上,从靠着的栏杆上起身,那栏杆却突然断裂、向着几十米高的楼下坠落下去,化作一个在地面上摔得粉碎的黑点。
我无法想象、也不能想象,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会怎么样。
刚才电话里孩子们的声音似乎都不够真实,都可能只是我幻想出来的,而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可能真的就坐在那辆车里,和它一起在烈火中燃烧。
我只想现在就见到他们,一个一个确认他们的呼吸。
但是我的内心里有太多的想法像被揉乱的线团一样纷杂,不知道是恐惧、怀疑还是庆幸的情感搅在一起。
四肢无法移动,大脑好像突然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混乱地空白着。
模模糊糊地,我听见太宰的喊声:“织田作!”
我迟钝地回过头去,看到他站在那里,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与狼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不可以再想下去了,这件事一定还有更深的内幕,再等等,等清楚了一切之后——”
努力试图理解他说的话,我茫然地出声,想打断他:“太宰。”
但是太宰不让我说下去,他加紧了语气说:“不,你听我说!你不能去!......以后一定还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的,我知道的。所以你要期待那样的未来啊。”
“我之所以加入黑手党......就是因为这样的期待。我想,如果更一步接近暴力与死亡,进一步观察在生死交际时的人类,就能看清我们的本质。就能,找到活着的理由。”
“......所以求你了织田作,和我一起等这件事水落石出——”
这个时候,我缓慢运作着的大脑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
于是不自觉地发出笑声。
然后在太宰越发慌乱的眼神里,走到他眼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出我依然混乱着的大脑所认定的现实:“......放心吧。孩子们不在里面。”
“。”太宰愣了一秒之后,也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真的吗?”
迟缓的大脑重新加速运转起来,我点头:“不久之前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正好老板有白道上的熟人,就拜托他们照看孩子们几天。”
太宰站着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好像浑身脱力了一般原地踉跄了一下,满脸是无声的宽慰与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他不必说出口,我就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
——「我还以为,继安吾之后,我连你也要失去了」。
“太好了,织田作。”他说,“......太好了。”
随着他的话语,仿佛是某种解开诅咒的魔法一样,握在手里的、刚刚还在通话着的手机终于有了实感,“孩子们没有死”的现实也终于无比清晰和真实起来。
就好像恒久的阴霾之后,阳光没有顾虑地、奢侈地洒下来,普照大地。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知道吗,太宰?”
“我有一个不自量力的愿望。 我想要用这双曾经持枪的手,拿起纸笔,来描写人生。 因此,为了重新得到这个资格,我不再杀人。”
“今天发生的事也让我想通了一点。如果保持现状下去,类似的事还会发生。我就无法在保全孩子们的同时,实现我的愿望。”
我认真地看向他,说。
“我必须要做出一些改变了。”
“......是啊。这样的事,一次就实在是够了啊。”
太宰喃喃地说,脸上还挂着如获新生的笑容。
我背着长刀,走在密得光都洒不到大地上的树林里,哼着一首歌。
“莱茵军团进行曲”,又名“马赛曲”,革命与自由的战歌。
前方浓密的树荫深处,一幢小教堂似的洋房缓缓地显露了身形,夕阳的余晖照在紫色的屋顶中,晕出暖色瑰丽的光,四下里一片朦胧的寂静。
道路的尽头有几个门卫拿着冲锋枪,面无表情地看向这边。
“Such a beautiful day, isn‘t it, mon cher frère,”我微笑着说。
多好的天气,是不是,亲爱的同志?
然后他们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斜斜地坠地。
“......Good day to die, too。”
是适合你们死去的好天气。
我慢悠悠地说完这句话,提步向屋内走去。
法式的门廊,雕花石制屋柱,主人是个审美不错的人。
木制的大门安静地为我敞开,屋内一队手持枪械的人悚然一惊、浑身紧绷,就要抬枪指向我。
我将食指竖在嘴唇前面,说:“Shh. Silence。”
他们的手指还没能搭在扳机上,就纷纷倒地,枪支也“咣啷”散落在地上。
就这样,一路伴随着敌人的武器坠落的声音,走上铺着绒毯的楼梯、穿过细细的走廊,走过放置了暖炉与扶手椅的会客室,来到一个宽广的舞厅门前。
我一只手背在身后,轻轻地敲了三下门,然后大门就“吱嘎”一声,缓缓打开。
那是一个很华丽的舞厅,足足有三层楼高,窗边深红色的窗帘在黯淡的光线中有金线绣成的纹路在闪着微光,水晶的吊灯从天花板静静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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