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发作的便是我。
我是最先被无念解了契约的人,也是最先被他从噩梦中拯救的人,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坠入深渊,可就在某一天的清晨,我的眼前又开始出现了青青鲜血淋淋的样子。
噩梦又回来了。
无念想尽一切办法救我,可都无济于事,我无法承受,濒临崩溃,我求他让我彻底灰飞烟灭。
他摁住我的手脚,温声道:“别怕,我会想出办法来。”
无念去找了驭鬼宗,他的红莲业火几乎将驭鬼宗焚烧殆尽,可驭鬼宗的人还是告诉他,咒术无解,他开始修炼一些禁忌的功法,他身上温润的气质逐渐褪去,有时候他走过我的身边,我都会禁不住发抖。
可尽管他功法大成,依然救不了我们。
除了我之外,其他人也渐渐开始发作,大家又重新陷入了暗无天日之中。
就这样不知过了几何,我日日痛苦,意识模糊。
那天我忽而闻到了一丝儿血腥气,带着一丝檀木的奶香儿。
随后唇边微微一湿,我模模糊糊的想,是水,还是血?
太香了,我贪婪的将那液体吞入腹中,身体蓦然一热。
我一怔,青青……消失了……
眼前重新出现了忘川黑色的河水。
我再次看见了。
一定是无念他想出了办法。
我缓了半天,终于捡起破碎的意识,想要寻找无念的下落,可却突然觉得四肢无力,十分困倦,竟就此沉沉睡去。
待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忘川河边。
我记得自己是一个刚从忘川爬上来,误入鬼都的鬼,我只是在饥荒中没有吃食饿死了的人,周围还有不少迷迷糊糊的鬼,我看见一个书生,略一问他,他说自个儿进京赶考,高中状元,为国尽力,最终病死了。
莽汉、剑客也皆是如此,大家并未有执念,都是莫名其妙进入了鬼都。
大家便都坐在忘川河边,等身体凝实,这便重新回忘川去投胎。
可我始终觉得空荡荡的,我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东西,也忘记了重要的人。
好像有个人曾哀伤的看着我,说别怕,你会好起来的。
几日后,大家都走了,我了无牵挂,我也应该走的。
可我就是想留下来。
我总觉得,我不能将那个人独自留在这里。
可那个人是谁,我始终记不起。
我开始在鬼都里游荡,没人敢惹我,我不知道为何,就是想要变强,不断的变强,于是我进了角斗场,我不断的提升自己的战斗力,想要变得更强。
我听角斗场里的人说,东区新来个鬼王,叫无念,一身红衣,疯疯癫癫,时常记不清自己是谁,每天都在喊不同的女孩儿名字,什么青青、悠悠、凝儿、萝儿的,还是个多情种子。
这个无念强硬的占据着东区,驭鬼宗的人却无人敢去干涉。
而且自从无念进入东区之后,驭鬼宗的人再也不敢使用那些肮脏的伎俩去骗新鬼,他们都老老实实的完成心愿,鬼也是愿意跟就跟,不愿意便回忘川。
后来鬼都新上来的厉鬼都变少了。
我觉得奇怪,曾去忘川问过误入鬼都的普通鬼,他们说,上来的时候似乎梦到过一位佛子,他一身红衣,疯疯癫癫,却给他念了一遍清心咒,他念完那清心咒之后,他们的戾气便削弱了。
我不是很明白,可我很想见一见这个新晋鬼王。
我在一次日暮时分闯进了东区。
我看见他一身红衣坐在高楼之上,念叨着不同的名字,我听清了,那不全是女孩儿名,还有很多男孩儿的,各式各样的名字。
他同传言一般疯疯癫癫的,痛苦的狠了便从高楼上跳下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
他明明抬眼看着月亮,可我觉得他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他的眼前一定是一片噩梦,那种绝望到极致的痛苦。
我听见他叫着青青的名字,我看见他再次坠下高楼。
我跟着泪如雨下,青青,好熟悉的名字,可我为何记不得了?
我拼命想拼命想,那红莲业火熊熊燃烧,我蓦然想起了重见光明的那一日。
我吃下的液体是他的血,我睁开眼,我其实什么都看见了。
我看见无念割开自己的手腕,我看见他鲜血淋漓,我看见他红莲盛放,以身饲百鬼。
那咒术解不了,便将所有人的梦魇全都引渡到自己身上。
我看见他戾气疯长,逐渐记不清自己的名字,他一时以为自己是姜言,一时以为自己是书生,他疯疯癫癫,霜白僧衣逐渐变得血红。
我看见他踉踉跄跄的朝东区去,彻底的消失在我眼前。
我一时记起来又一时忘记,我模模糊糊混混沌沌,那业火温柔的在眼前跳跃,我便将一切又忘了。
我站在东区的入口,眺望那高楼。
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那红衣佛子。
他坐在高楼之上,疯疯癫癫,不知所云。
他无措落泪,他痛哭失声。
他困在一个又一个的梦魇之中,崩溃又清醒。
无人知道他为何疯癫痛苦,无人知道他为何驻守高楼。
无人知道他对这座城池温柔的守护。
我站在楼下不肯离去。
他却忽而转过脸来,一双眼眸温柔的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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