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银站定了许久,终于动了,她沉沉地叹了口气,走向香案拿起三根细香,点燃后插进正面小香炉内,又从旁取了三根,放入了一边的香炉鼎中,三根敬师父,三根祭师弟。
这里供奉中还有许多她的晚辈后生,所以洛银没跪拜,只是对着墨安仙道的画像深鞠了一躬,再抬头时,抬袖揉了揉眼角,不是眼泪,只是眼睛睁得太久,酸涩了。
洛银转身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两个人。
一个三十多岁,半截黑胡须,穿着掌门所着的深紫色宽袍,一个约莫三十,青衫挂身,有些修道的慧根,只是而立之年也未有显著突破,此生恐怕与成仙无缘。
唐风与涂飞晔见到洛银时都有些愣神,她就站在自己的画像下,腰身挺立,风姿绰约,一缕山间清风吹过了她的脸颊,桃花眼眼尾薄红,像是从画中走下的仙。
二人也只是怔了怔,随即跪地叩拜:“拜见祖师奶奶。”
按照辈分,她当得起这一声‘祖师奶奶’。
洛银缓缓朝外走,银灰色的小东西雪球似的缠在了她的裙摆上,两个爪子勾着她的衣裳,这件珠华裙已经不新了,被那小爪子一抓便是一截丝线出来。
她弯腰将小狗抱起,对门外二人道:“起来吧。”
唐风扶涂飞晔起身,二人互视,登时猜出了彼此心中所想竟是不谋而合。
洛银不是诈尸,他们看得出来,大胆猜测,便是当年天雷劫劈碎了雪山之巅,将洛银冰封在那,而今冰化解封,她也重见天日。
虽说有些神乎其神,但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他们都在想,如今洛银没死,入山门时竟惊响了九道凤凰钟声,对如今的灵州仙派而言,这是何等荣耀,更是天大的好事!
涂飞晔甚至想,让他脱下紫袍,将掌门之位让给洛银,他都愿意感恩戴德地奉她上去。
洛银自是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她还处于无解的迷茫中,不知自己的下一步路该如何走。
不能成仙了,也再也见不到师父师兄与师弟,他们几个若是才仙逝,她或许还能在门中找到几个认识的、熟悉的人叙叙话,而今灵州仙派满山的人,却无一人能叫她开口提两句的。
如今洛银唯一可去之处,大约就是洛河洛家,五百多年,她爹娘也早就不在了。
事实上,洛银对她爹娘没多深的感情,洛河洛家家大业大,她娘潜心生意,她爹醉心诗画,二人表面和睦,实则两三个月才能见到彼此一面,这两三个月一次的会面,都是为了监督和查问洛银的学习。
在洛银眼里,他们未必及得上教书先生份量重,可到底是血脉相连,即便不多珍重深爱,也有些缅怀。
去到洛河洛家,恐怕洛家的人更不认得她了。
即便不认得,她也该回去给祖先爹娘上香的。
一步跨出鼎凌阁,唐风与涂飞晔二人颔首跟在她的身后:“祖师奶奶原先住在洛霞宫的,只是如今洛霞宫不在,照净宫清幽宽敞,弟子命人收拾出来,只得暂时委屈祖师奶奶了。”
洛银足下一顿,她这才回头看向身后二人,听他们话中的意思,是想让她留下来。
可惜,洛银没打算留在灵州仙派。
且不说如今灵州仙派已无她所识之人,单单是留下,她便能预想到今后她在灵州仙派的生活是什么模样的。
位高权重,众人拜首,每日都有人来问道,她便负责指点迷津,顺便兼顾着与其他门派相处的大小事宜,重回了她不愿走的那一条规规矩矩修仙老路。
洛银的前十八年,为了成仙付出太多。
无童年,无乐趣,无自幼,也无法自我做主,她甚至为了成仙,从未尝过一口肉糜,未饮过一盏茶酒。
她不想回去过去的生活,她也不想留在灵州仙派,成为众人眼中的‘洛师祖’。
“我不留下。”洛银摸了摸怀中狗头。
唐风与涂飞晔俱是诧异:“那祖师奶奶有何打算?”
洛银沉默了许久,她还没想好具体要做什么,但大致是以前从未做过的事。
于是唐风和涂飞晔听到前方人道:“游山玩水,身临天下。”
涂飞晔闻言,心中无奈又焦急,猛地咳嗽了几声。
洛银看向他,轻巧道:“七曜蛇毒,不难解,火山岩中不缺花便可消毒。”
唐风眼眸一亮,心道祖师奶奶果然厉害!
他又气急:“弟子知晓,本已找到了不缺花为掌门师兄解毒,那花却被丰阳仙派的人抢了去!”
“丰阳州……小地方,丰阳仙派,末数不入流,怎能欺负到灵州鸿山头上?”洛银不解。
唐风、涂飞晔:“……”
他们要如何解释,才能不自惭形秽地告知洛银,如今的灵州仙派早已不是当年的灵州仙派了。
无需他们开口,洛银也从这两人的脸色中猜出一二,她皱眉问:“莫非是丰阳出能人,近来有飞升者?”
“几百年来,无人飞升。”
“那就是灵州没落了……”洛银垂眸,毛茸茸软乎乎的狗头都没心情摸了。
“你是如今灵州仙派的掌门,自不能有事。”洛银朝涂飞晔看去,将后半句话吞回去,若他这样的都出事,不出百年,灵州仙派便可彻底在修道界除名了。
阳光倾泻,有脚步不断朝这边靠近,恐怕是门中弟子。洛银不欲被人瞧见,也不想让人知道她还在世,若是成千的弟子一起磕头求她留下,依她对门派的感情恐怕当真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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