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银呆了一会儿, 脑海中涌现出许多纷乱的画面, 闪回最多的,便是谢屿川躺在鸿山书楼内, 不能动也不能开口说话的那段时间。
他当时是清醒着的,若非身体大有好转,又如何能在洛银打水的功夫便离开书楼?
他听见了洛银对他说的那番话,也收到她送他的金钗, 必当知晓她的心意,她又何曾与谢屿川断情?
即便洛银心里有无数疑惑,也未在无言面前表露出来, 只是她的脸色很难看, 让无言以为他的话戳中了洛银心中的痛点。
他过来的确不是为了管洛银的吃食问题,除了代替宋渊对她道谢, 也要知道她的目的。
“洛姑娘既然已经将断钗与诀别书交给殿下, 那便不该再出现在殿下面前,可姑娘还是步入我们的地盘,我想只要你不愿,这世间还没人能将你绑入诸恶池中吧?”无言是个聪明人, 他一眼便看见了洛银右手有一侧链子是断的,可见诸恶池中的锁灵阵和金笼上的缚灵网对她并未奏效。
至少不能完全困住她的自由。
洛银不再掩藏,她转身走到圆桌旁坐下,腰背挺直, 她对无言道:“既然你问我想吃些什么,那便端一壶花茶上来。”
无言静默片刻,道:“好。”
无言出去后,洛银才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被缚灵网锁住的手腕,回想无言方才说的话,短短一句话中,倒是透露了不少令人惊诧的信息。
断钗?
诀别书?
她何时给过谢屿川诀别书?那根金钗分明是定情之物,怎会成了断钗?
洛银本就想不通谢屿川为何会变得性情如此古怪,现下经无言一提,看来她与谢屿川之间的确有误会,难道真的有人告诉他……是她不要他了?
洛银突然想起方才谢屿川说,打造这所笼子的目的便是为了不让她跑,她说她不会跑,谢屿川说她骗人。
他是真的以为她会离开,他不曾听到过她在书楼里说的那些话。
洛银的心中忽而起了一股尤为可怖的想法,这个念头刚生出,便让她浑身发寒,止不住地颤抖,可除了这个原因,她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当时在书楼内醒来的是谁?
听到她那番真心剖白,拿到了她的定情信物的人又是谁?
谁能悄无声息地在短时间内离开鸿山书楼,躲过书楼外的层层阵法?
谁又能在离开书楼后准确地找到整个儿鸿山中唯一一个没有结界阻拦的地方,轻易离开她?
那日在飞剑台旁,涂颜站定许久,她说她看见谢屿川离开了,且说谢屿川是自己想要离开的,洛银将那当成了小女孩儿倾慕嫉妒的别扭心思,而今想来,其实一切早就有答案了。
能轻易进出书楼,毁掉古籍,以灵力封藏撕裂的书页,还在灵州雪山下设出天光之境的人,其实就是墨安仙道。
洛银猜测过当年两界结契,致使大部分修道界的翘楚和妖族首领丧命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天光之境,而能避开所有人的眼线将天光之境于灵州雪山下完成的,便只有墨安仙道了。
她猜过墨安仙道的用心,猜过他对她隐藏了某些真相,可她还是选择信他的。
毕竟他是洛银的师父,是曾对洛银而言最重要的人之一,他教出了安长风这样君子凛然的人物,教会了洛银处事道理,他说人可无命但不可无品性,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般可怕的事?
为了什么呢?
洛银捏紧手心,手指忍不住地颤抖,胸腔的跳动也越发紊乱。
她忽而觉得呼吸困难,一道道被她慢慢发掘的真相让她有些承受不过来,更让洛银无法思考的是……如今墨安仙道的魂魄还在谢屿川的身体里,而谢屿川不知道。
谢屿川不知道他的身体里有其他人。
洛银曾瞒下这件事,是不想让他知道他是妖,后来没告诉谢屿川,便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份,如今却是真的不好开口了。
瑰海之上,星岛中住了几十年的那条鱼,便是鲜活的例子。
宁玉与红樱朝夕相处几十年他都不知几次将人认错,洛银怕她也看不穿,看不穿哪时哪刻,出现在她面前顶着谢屿川身躯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便是人与妖魂魄色不同,可墨安仙道在谢屿川身体里几百年的融合,恐怕也实难看穿了。
否则鸿山书楼中,墨安仙道醒来,洛银怎能认错。
寻常习惯可寻迹区别,但若其中另一个人刻意模仿,又怎样分辨?
她认错过一次。
是最错的一次!
这一错让谢屿川遍体鳞伤,让人界幸州变成了地狱火场,让她再次陷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洛银头痛欲裂,她撑起眉角揉了揉,也总算知道为何谢屿川当时离开鸿山后会不告而别,他不是真的想走的,他只是以为她不要他了。
所以他变成了今日这幅莫测的性子,眼眸中对她的爱慕依旧,却毫不掩藏怨怼与不信任。
怎能不怪呢?
若是她收到了谢屿川的诀别书,她也会觉得自己被骗、被伤害。
可怕的是……恐怕如今她对谢屿川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墨安仙道也都知晓了,他就藏在谢屿川的身体里,随时准备代替他。
洛银骤然明白,明白为何墨安仙道不急着让她找出复刻天光之境的办法,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要离开谢屿川的身体,他想要的是取而代之。他想要活,但不是以人的身份,也不是以墨安仙道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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