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里有那么一瞬间悄然无声,过得一会,终于听见净尘长老双手合十,低声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一时贪念,竟损坏了明灯,酿下大祸,所作恶果,须得偿还——”
“这怎么可能!”秋禧从净尘的话里隐约猜到发生了何事。
欲言此刻心中已是了然——自己从郡主那里出来的时候,差点与一名宫女撞了个满怀。
郡主无病却将自己召去,而那名宫女差点与自己相撞,却是一声不吭,头也不抬,自然是有问题。
唔,对了,那名宫女的身形好像很熟熟悉,那样窈窕的身段,好像,好像是郑楚容。
她微微咬了咬嘴唇,眼睛不禁在围观的人群中搜索。
昏暗的灯火之中,廊院里除了几名僧人与那两个比丘尼,便是秋禧。
这个时候,偏殿前一根巨大的梁柱后面有个人影探了一下头,隐约却是郡主身边的夏蝉。
欲言站在那里,嘴唇都咬得出血了,却没有丝毫感觉到疼痛。
这个时候,又闻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五六名男子拥着一名身着宽大黑色祭服的男子从山门后大步走进。
那名男子年约四五十岁,身材魁梧,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这自然是当今皇上的叔叔,永安王宇文瀛。
在永安王的身边,却还站立着一位神色严肃的戎装男子,这名男子身材高大朗眉星目,正是御林军的统领刘杰。L
☆、第一百零一章 七层浮屠
今夜帝后登山祭天,除了方外之人,凡尘中的浊人是不得冲撞的,因此御林军众人均在山下守候,帝后的安全则由寺内的武僧担当。
“亭亭?怎么会是你?”永安王一见人群之中的欲言,便露出了明显的诧异之色,然后便是皱着眉头迎了上去。
“你,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你难道不知道那盏灯关系到我朝的社稷江山么!”永安王兀自不信的望着欲言。
董欲言抬起头望了一眼面前的长者,却是一言不发。
她父亲犯事之后,据说永安王在先皇弥留之际,替董成谨求了不少的情,董成谨才得以免于一死,因此欲言对永安王一向是心存感激的。
只是经历了今夜之事后,她心里本能地对永安王产生了警惕。
“这位女施主应该是路过宝殿时,见到佛像前的供品,起了贪念,在窃取供品之时,不想却是打翻了长明灯。”圆慧边说,边向永安王出示了那枚金核桃。
“永安王是知道我的,我虽见识浅薄,却也认得供桌上的蟠桃其实是玉石所雕,那几个石榴里面的籽粒,均是东吁国进贡的红色宝石,而那几个葡萄,却是用阴沉木化石所雕,光一粒葡萄,价值就何止那核桃的十倍,我若有心,又怎么要那最便宜的金核桃。”欲言平静的低声说道。
她这话一说,人群中便是出现了窃窃私语,这些围观的人只晓得金核桃金贵,却又哪里晓得其他几件供品更是价值连城呢。
永安王闻言,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手一挥,将话题一转:“董姑娘,话说这么晚了,你又怎么会来这里呢。”
“靖平郡主说她身体不适,传我来替她诊治的。”欲言边说边望着永安王,心中开始揣测他是不是在装作不知这事。
我不喜欢永安王,像一只笑面虎。——秋禧那日说的话依稀还在耳边。
倘若这件事有永安王的参与话。那自己只怕就是真的难逃此劫了。
“是么。你们去个人,问一问是否真有此事。”宇文瀛随口对身边一个随从说道。
欲言见永安王这般问,倒像是真不知情一般。
过得一会。那名随从回来,大声道:“禀王爷,郡主已经睡下,身边的人说确有此事。”
宇文瀛点了点头道:“看来董姑娘并不是有心为之。只是经过大殿时一时动了心罢,”他低头似乎思索了一下。便又接着道:“按照惯例,董姑娘偷窃皇家供品,打碎了长明灯,理应交给刑部。凌迟处死,只是——”他长叹一口气,接着对身边的几名太监道:“今日我就徇一回私。唉,佛门之地不得玷污。你们就把她带至枫林深处,赐她三尺白绫罢。”
他这番话说得轻松自如,仿佛眼前的欲言已经是一个死人一般。
董欲言活了小半辈子,经历过的艰辛危难远非一般人所能想象,只是她终究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忽然知道自己要死,虽然比一般人显得镇定,原本就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
陈烟寒呢,该死的陈烟寒,你这个时候在哪里。
这个时候,自己最想见的人,竟然会是陈烟寒。
即便他救不了自己,却还是想要见他。
这世上,应该没有人能救得了自己了罢。
在别人眼里,自己灭了大祀之日的长明灯,已是宇文家族的公敌,想要太后庇护,是再不可能的了,即便宇文哲明有心,也无法与整个皇室抗衡,自己今日,是难逃一死的了。
只是她的眼睛,却是不经意的望向了宇文瀛身边的那个戎装男子,刘杰。
有什么事情,就去找御林军的统领刘杰——这是陈烟寒那晚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刘杰这时也正好看着欲言。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见到陈烟寒口中的董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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