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张起灵犹豫再三,又把那本记录了他与顾然所有事情的笔记,交给了德仁喇嘛。
这是让德仁喇嘛不解的。
“放在我这里,有可能被顾然或他人看到。”
张起灵从未想过让顾然了解他的爱。顾然带给他的已经超越了爱情本身,而是一种更广义上的情感与人之本性的救赎。张起灵又怎么忍心让顾然知道他的心思,而给顾然坦然赴死的路上留一份牵绊呢?
也许他将老之时,会回到喇嘛庙,找德仁喇嘛或是他的弟子要回这本笔记,看看陈旧的字迹,以回忆中的温暖结束残生。
让张起灵没有想到的是,即便没了这本笔记,即便他平日仍是沉默寡言,但那藏于心底的一隅爱意,仍是让人看出了端倪。
胖子在七月的一天晚上来找张起灵聊聊。
这天正好吴山居只有他俩,吴邪被他二叔勒令回家,据说又是一个相亲的鸿门宴,而顾然则和下午突然造访的黑瞎子出去喝酒蹦迪了。
胖子平时说话心直口快,这次竟带了几分犹豫,支吾半天才问:“小哥,你对顾小然,是不是有点……”
他话没说完,主要是不知如何形容张起灵对顾然的态度。
说纵容,他们每个人都很纵容顾然,只是张起灵显得更夸张一些,很难想象如他这样的一个人,由着顾然上蹿下跳地捉弄。
说喜欢,程度似乎又浅薄了些,说爱,又不完全是。
胖子知道喜欢一个人,或者说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他有时能从张起灵看向顾然的眼神中看出些情意来,但有时又觉得不止于此。
让他最为震撼的,是去年在墨脱的时候,吴邪让他叫小哥和顾然吃饭,他找人找到庙外,看到并肩而立,风雪盖了满身的人。
张起灵正好侧对他,胖子能看到他的眼神。
胖子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眼神与当时的气氛,他只觉得单说爱似是在亵渎,非要形容的话,胖子只觉得,他看到的那一幕,他们二人,便是永恒。
张起灵犹豫一下,没有隐瞒胖子,点了点头。
反而是胖子无措了,他只是观察张起灵和顾然时间久了,实在忍不住才问出口,却不知张起灵回答之后他还能说些什么。
显然,张起灵处于一个即将失去挚爱的状态,要是别人,胖子安慰的话一箩筐,但面对张起灵,他又觉得安慰是无力的,道理他们谁都能想得明白。
沉默半天,胖子叹了口气:“小哥啊,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命运弄人,你跟顾小然,你跟顾小然这是命运弄人啊。”
张起灵垂眸想,这可不就是命运吗,当年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他是有机会说出爱意的,但那时候他并不懂得什么叫爱,更不懂得自己对顾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一番情感。
而现在,他明白了,但此时再将爱意宣之于口,就完全是给顾然带来负累了。
胖子问:“小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照小天真和解大花的架势,那肯定是跟汪家不死不休了,不过顾小然留下的摊子不算烂,又还有你跟瞎子,胖子我老了,就不掺和了,送顾小然去长白山之后我就去巴乃了。汪家的事情结束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随便走走,顾然说他当年寻仙求道的时候,去过许多地方,我准备去看看。”
胖子笑了笑:“倒也行,以胖爷我对小天真的了解啊,他灭了汪家之后,八成也没心气儿管他们吴家的事儿了,让他陪你到处走走,到时候胖爷我带着云彩找你们玩儿去,等啥时候累了,咱找个地方隐居。”
张起灵点头:“好。”
时间过得很快,顾然最终到了该离开的那一天。
张起灵把鬼玺交给顾然,最后一次触及他手上的温度,目送他走进青铜门。
那一扇巨门关上的瞬间,砰的一声响,张起灵只觉得这声响振聋发聩,比当年的青铜铃铛让他痛苦百倍。
他学会了人的感情,却失去了他的爱。
在此后的时间里,张起灵时常想到顾然。
顾然给张起灵留下了个烂摊子——吴邪、胖子,与他赴死的真相。
送别顾然后,胖子很快就去了巴乃,时不时给吴邪打电话,分享他追云彩的生活,张起灵有时与吴邪一起听电话,总能想起他已经死去的爱人。
直到有一天,胖子给张起灵打电话,他喝得烂醉,对张起灵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顾小然是不是死了?”
一瞬间,张起灵就知道,他没法再帮顾然瞒下去了。
胖子在电话那边醉醺醺地说:“我今天搁这儿跟云彩吹牛逼呢,我说咱顾小然是个神仙了,云彩跟我说,现在这世上哪有神仙,然后给我讲了个他们苗寨的传说,说他们苗寨以前有种怪物,传说也是个什么神呢,我一琢磨,这玩意儿不就是密洛陀吗?”
胖子打了个酒嗝,接着说:“云彩跟我说,她爷爷吓唬她,说小姑娘一个人可不敢往山里乱跑,那里头啊,有没当成神仙的妖怪。你说这神仙怎么还有当成当不成的呢?我再一寻思,不对啊!
小哥,在西王母那儿的时候,你不知道,顾小然先你一步从陨玉里头爬出来,当时他整个人的状态就俩词,生无可恋、心如死灰。我这越琢磨越不对,你说他要是真的能当个神仙,有啥事儿能把他打击成这样啊,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他从陨玉里头知道,他当不了神仙了,几百年的努力他丫的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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