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如水,仍是那么平静地往后流。只是冬天要到了,眼见得夜越来越长,峄城公主从东宫回到椒房殿侧殿时天就已经黑透了,她得点着灯读书。舒兰与怕她伤了眼睛,安排小宫女多要了两架灯树来,将殿里照得明晃晃的,从此不用担心光照不足。
公主很感动,建议舒兰与每天晚上也留在殿里跟她一起读书——女官的份例里哪有那么多好蜡烛,若是叫阿婉因读书伤了眼睛,善良的殿下也会很难过呢。
此外,在她跟前读书,还有利于她们随时谈谈读书心得。
舒兰与在此压力下,用三天读完了《梁史》的第一册 ,那是前朝的皇帝本纪,在先前的半年时光里,她只读了三分之一……
果然是人无压力不成才!
读了这书,她才晓得,原来南边的那个梁国,竟是前朝的继承者。
商用时空会对主设定之外的背景进行智能补全,而梁国和燕国的百年恩怨,便是由这补全部分说了个清楚:当初一统夏地全境的梁朝,因连着出了几代制霸狗东西界榜单的皇帝,引发了此起彼伏的国内反叛。无论是公卿大臣还是百姓奴婢,都想把这神奇的皇室干掉。然而对于干掉皇室之后谁来掌权,大家有不同的意见,因此闹了七十多年,也没把梁朝皇帝弄下去,倒是养出了不少新的豪门大族。
此情形宛如正史上的东汉末年,只缺一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强势丞相。既然没有一个人能当得这枭雄之首,豪强们便索性放开胆子撒马一战,你方唱罢我登场地打仗。
可怜梁朝朝廷架子仍在,被不同势力拥立的各位皇帝,活得却像是圈里的猪。从竖着进宫,到横着出去,最多不过两年——如是折腾了十来回,终于有个皇族少年,在即将入主猪圈之前灵机一动:在皇城里做皇帝,等下一位“大将军”来了便一定会死,那我为什么不趁着当皇帝之前就溜呢?
于是他溜了,连传国玉玺都没来得及带,手上的几枚印玺,只能说明他是离皇位最近的继承人。因此军阀们虽恼怒,倒也不觉得他能成事——国玺犹在,换个人选来拿便是。
不怀重宝,自然安全。这位智慧的宗室少年一路撒腿南奔,过了大河,册封了当地豪族的女儿为后,凭借大河天险和岳家实力,守住半爿江山,后头又玩弄手段,夺回实权,从此保得子孙后代平安无虞。
而北方则在互殴中逐渐统一,最终留下一个燕侯,索性命最后一个倒霉的傀儡禅让,自己登基当了皇帝。可他再要南征,却是既没钱,也没人。幸而南边那位新帝正在和皇后娘家角力,也是无暇北伐,否则这两家谁能笑到最后,还很是难说。
后头两边都缓过劲儿了,也打了几仗,互有胜负,国境线就扎在大河沿岸。梁国没法打过来,燕国也不能打过去,因此双方都只能在文字上做功夫——一个是目无君上的逆臣,一个是法统已失的卢瑟,总之谁也不打算承认对方是正统,更没有约为兄弟之国的操作。
夏地天-朝有且仅有一个,多出来那个,是伪朝!是逆贼!
峄城公主为了让贴身女官成长为一个有知识、有见识、有学识的出色人物,听说她读完了《皇帝本纪》,很满意地点点头:“别人的传记不用细读了,我给你挑几位名臣的列传便是。等读完这个,就和我一起读食货志!我看食货志也很有趣!”
舒兰与捧着书,觉得烫手。食货志那真是她的本行了,但这史书上的记载,详细琐碎全无逻辑,要把这东西读懂,她觉得很需要几张思维导图画箭头。
公主再三催促她的进度,说不得,她只能延长学习时间。就算公主睡了,她也可以在外殿再读会儿书,毕竟殿下这里的蜡烛不耗她的份例……
女官的人生,为什么会这么难?!原本的尚嬷嬷,不应该受到这种欺负啊!
比如这一日,她没有夜班,本该回到自己的小窝,和青瓜聊聊天,准备个熏炉塞进被子里,又香又暖地睡觉。而此刻,她却还待在椒房殿里,对着跳动着小火苗的蜡烛,干文言文翻译工作。身边还有小宫女送来的一碗鸡汁银丝面,说是殿下安排给她的夜宵——真是走在过劳肥的大道上。
而当她终于放下了书,打算吃掉鸡丝面回去睡觉的时候,内殿里的小宫女却快步走了出来:“尚姐姐!殿下唤您进去!”
舒兰与心中掠过她素来很灵的不祥预感,手中的筷子亦为之一顿:“殿下怎么了?她不是就寝了么?”
“殿下似是做梦了。”小宫女低声道,“奴婢不敢多问,请姐姐快来吧。”
舒兰与撂下筷子就进去了。不怕公主哭闹,就怕殿下做梦。上回梦到皇城陷落,她立志要当将军,把各位无辜人士折腾到如今。这一回,却又梦到了什么?
进了内殿,掀了宝帘,她见到的公主双目发直,似在愣怔。
“殿下?”
“阿婉!”小姑娘立时坐起身子,凑了上来,捉住了舒兰与的手腕往自己身边拖,“阿婉,你过来!”
舒兰与知晓她是要跟自己讲述她的梦境了,便凑了过去:“殿下您说,臣妾在听呢。”
“我梦到太子哥哥……梦到他……”公主的嘴唇发白,微微颤抖,却是如何也说不出那个字来。
“梦到太子殿下生病了?”
她点头,又摇头:“没……没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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