峄城公主呵地一笑,伸出手来。
因长期抓握武器,公主手指修长有力,修剪平齐的指甲染了花汁子,是濛濛的水红色,映着手指头雪白雪白的。
一根白指头,两根白指头……五根白指头。
“……五百万两?”舒兰与气声问。
“不算不知道,全都是按甲字贷账的最高额度贷出去的,且都是今日还了今日续借,呵。”峄城公主哧地一笑,“这还了又续借,不就是不还了的意思么?且那些借贷人也都是同样几个里坊里的……”
舒兰与心头一紧,料想此事已然不小,可眼看峄城公主一天就查出了舞弊的真相,难免也是略有些紧张:“殿下要怎么处置?”
峄城公主素手一抬,皓腕翻动,做了个“一把抓走”的动作。
杀人哪有抄家痛快?
拿她大燕银行的资金出去吃利差,不看看要不要涨破了肚皮!
要倒霉的还不止银海司的官员呢,审批贷款的吏员,给贷款文书签字画押的里正坊长,用了这些甲字贷账资金的豪商官吏,人人都有一肚子油水等着天家那么一挤。
舒兰与恍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对了,方才同僚们说,峄城公主好几年都没有查过大燕银行的账,直到今天,这……怕不是放水养肥鱼么?
“……殿下好计算。”她说,“对了殿下,方才银海司的吏员们想问,若是家中老母重病,等着儿子回去侍药,能不能先走一程?”
“啊呀,是谁啊?”峄城公主笑眯眯的,“怎么好拦着人家尽孝呢,这么的,你去问问他的姓名,我叫宫中太医去诊治。若是老夫人还是不见儿子不肯服药,那把老夫人接到户部衙门里来也无妨!”
舒兰与:……欠还是您欠,是臣妾输了。
连她都想不到公主能出如此贱招,别人就更想不到了。她回去一传话,那家有老母的同僚立时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哪里敢劳动殿下调遣太医院呢。臣立时修书一封送回家里,着拙荆说清楚,也不必非得见臣才服药的。”
挺好,这位仁兄主动从房上跳下来,舒兰与就连给个台阶搬个梯子的功夫都省了。
而别人更不敢说什么了:还说什么?这位拿出孝道这么大的帽子,叫公主反手扣回来,差点儿憋死自己,他们还能找到更硬的理由么?
不能,就安心蹲着吧。
户部其他司处的人,前来同峄城公主请示后,都陆续回家了,只有银海司上下在屋子里坐得整整齐齐。眼见到了掌灯时分,外头的风都凉了,里头的诸位大人却还是个个一头热汗。
公主啊,您还是个没成婚的小姑娘,这大晚上的也不回府,合适吗?
可没有谁敢去提醒公主,唯一一个能挺直腰杆子说得上话的舒兰与,正从公主府的侍女那里领了一大盒各色点心,没心没肺地招呼大家来吃夜宵。
谁吃得下啊!
终于,查账的屋子里有了响动,从贺郎中起,众人登时都站了起来。
别管是查出什么了,今日总该回去了吧?
他们殷殷望着,望着峄城公主带着一票人走过来,面带微笑,神完气足。
“诸君今日辛苦了,想必都颇有些不安……嗳,其实也不必太过恐惧,这银海司,父皇交给了我,我与各位便是同僚。同僚之间,岂有互相坑害的道理呢?若是连自己的同僚都要坑害,那便合该去天牢里坐坐了。”
舒兰与混在人群中低着头,心中却道,她家小公主这阴阳怪气的功夫,非但没有随着年岁的增加而退化,反倒日渐精进了呢……
大家都是官场上打滚的人物,听公主这么说,自也是闻弦歌知雅意了,便有人的汗珠子直从丰厚的下巴滴打在地面上。
公主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仍是笑盈盈的:“今儿便到此为止吧,各位各自归家歇息。明日咱们再见!”
明日还来?
银海司的官员们今夜定要做噩梦,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噩梦,三天后才会降临。
那天,他们中约莫一半儿的人,从户部衙门被挪到了京城规模最大、历史最久的监狱。
银海司里剩下的人,同舒兰与一起,与各级政法监察部门派来的官员们相会一堂,召开案情分析会。
外司官吏们听完案情之后,基本都被作案金额之大、犯罪时间之长、涉案人员之多给震麻了。
麻过之后便纷纷大骂:银海司这些天杀的罪人!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套用陛下的资金,将高利贷记为低利贷,将大燕银行的利息收入据为己有,着实是眼中无君无上,无国无民!
并且还纷纷表示:我们这些代表帝国法律威严的精英,理所当然要将他们绳之以法,要把他们贪占的钱拿回来,好让天下百姓知道,世间王法,绝不可亵渎!
他们越是群情激昂,留在其间暂未入狱的银海司官员便越是心中忐忑。他们谁是完全干净的呢,只怕一个也没有。
偏偏还不敢说!
第108章
案子越查越深,户部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更诡异——从尚书起,到银海司的漏网之鱼止,这条线上人人自危,生怕公主扩大了打击范围,将他们通通牵连进去。
那可是会要命的事儿啊。
但管国库的那位王侍郎,心情就还不错,每天笑眯眯的,脸上的褶子都凑出了花。甚至主动跟舒兰与打招呼:“尚主事忙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