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道毅亲王人缘好,出口阔气的人就是如此惹人喜欢。只可惜,他这回去了还得跟陛下如实交代,这银子能不能落在自己袋中也便难说了。
将银票揣好,跟着亲王府派来的人一道上路——他来的时候只带了两个随员,还不敢声张,路上没吃什么苦,也没享福。这回去的路上便不一样了:毅亲王派来的人,连太监带卫士全像是长在马背上似的,队伍一跑起来,根本就停不下来。
这太监来的路上也骑了马,倒是不至于被颠下来,然而第一天歇宿时下马就几乎是滚着下来的。
毅亲王府派出来的同行看在眼中但笑不语。
待这一行人到了京城,泽州这边也就收到了消息。皇帝的确是中风了,但并不严重,不过是腿脚麻痹罢了,行走时慢着点儿,身边的太监搀着点儿,都不大看得出来。
叶清瞻那一通“皇兄还在我不听皇嫂的”表态,皇帝信不信不好说,但这话说得那么漂亮,他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并且还要嘉赏叶清瞻坚守岗位,回复叶清瞻的请安折子上也得说几句好话——譬如祖宗保佑朕命大之类的。
人和回信都回泽州时就到了八月。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叶清瞻拿着这些印证了他猜想的证据时,只是淡淡一笑,连难听话都不想多说一句了。
绑架阿婉也是,装病也是,都是脑袋不清醒的人才做得出的事情。
谁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事儿呢?他又有多长时间可以拿来做事呢?
别的病,叶清瞻不清楚,但他知道一个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就中风了的。这种疾病,通常都和另外一些毛病相关。
走到这一步,身体已经是不好了的,若是还有人从旁加速,说不准情况就会更快地坏下去。
这一点,他知道,朝廷里的臣子也知道,慢慢的就连外地的官员,也听到了风声。
没有人在明面上提这事儿,然而叶清瞻能察觉到四州官员办事终于多用了几分心力。至少今年收上来的赋税数目都对,横行乡里的大族人家也各自派了几个旁系且嚣张的子侄送上了脑袋。
为什么?不就是因为皇帝可能要挂,而新皇帝把稳政权之前,吏部那边都不会给他们“长远富贵”么?既然如此,毅亲王府就真得罪不得了,叶清瞻的吩咐,便是不拿出十二分力气去干,也要努力个七八分。
叶清瞻甚至觉得就这样下去也不坏,只要官吏们肯干活儿,四州百姓的日子还是挺有希望的。
虽然比不得现实中,可在这个时空来说,能用土豆和野菜填饱肚皮,粗布衣裳总能盖住身体,冬天能做得起一双鞋不用赤脚,能有个棚子避避风寒,若是好运赶上官府修工程还能去混几口腌菜和肥肉片儿,已经是穷苦百姓先前做梦才敢想的好日子了。
今后会更好吧。
毕竟今年算不得什么好收成——水稻真就像年初预料的那样,一片片焦枯死掉,真就和颗粒无收相差无几。叶清瞻原本只松了口说朝廷的粮税可以用双倍的土豆先抵,收了稻谷再换,可到了这个时候,总不能再坚持要百姓交稻谷吧?索性就拿土豆抵了。
可土豆产量高啊。交两倍的土豆,百姓们还是有粮食吃的。
他今年最怕的便是南梁那边突然发疯,他粮仓不满,要打仗总归是不大安心。可今年将粮食收齐了,又征集民夫挖了大型地窖存储土豆,解决了一下极穷之人的生计,获得百姓好评,现在心下便有些底儿了。
也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从古至今所有能独霸一方的权臣都盼着皇帝不争气——但凡皇帝争气,官员们自然乐意效忠皇帝,可要是跟着皇帝没指望,跟着土皇帝,他们也是肯“屈就”的。
叶清瞻的要求更低,他又不想跟朝廷唱对台戏,只要这些人老实干活,他就挺高兴的了。
毕竟,现在主动权是掌握在他手里了,他对这个时空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已经有些成算了。
——就在他亲自带人送走了皇帝派来的那个神奇太监的那天,舒兰与召来了在王府里教侍女们读书识字的杨氏。
杨氏本人是大家旁支庶女,有点儿心气,有点儿眼色,但没什么想法。她只是不想给婆家陪葬,但也没有穿越人士一样的野心,不曾期望过一个赫赫扬扬的人生。
舒兰与试了她几句,觉得杨氏不可能是穿越者,更不可能是她的同事,便问杨氏她先夫的外室接来了没有。
杨氏虽然吃惊王妃问到这么一个人,但她没什么想法,爽性说了实话:借着舒兰与给的便利,那外室虽然从京城里平安来了,可她到底是个官奴婢,又是个哑巴,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只能做些洗衣之类粗重的活计。
“你与她可有往来?”舒兰与问。
杨氏“嗳”一声,犹豫了一下:“没什么往来,不过……她也挺不容易的,有时候也送些糕饼布匹什么的……”
她也只能送这个,她在王府里的身份有些特殊,说低呢,王妃和殿下身边年轻点儿的侍人都是她的学生,说高呢,她又是个正经的奴婢。
没有银钱,但是吃穿不愁,徒儿们孝敬的衣料点心,一个人受用不尽,想来想去就托人送去给了那外室女。
她本该恨她的。如果还是在京城做她的少夫人,她也会恨的。可是现在,那个毁了她们两人一生的混账男人,和他的那些虎狼一般的家人,都已经死了啊,没必要争了,再一转头,也就不再气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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